武林论剑

（文：大道不空）


　　以前我曾写过一贴，说论及武侠名家，应以金古黄温四家为首，不过也有许多朋友提起，梁羽生也该算是大家。虽然个人觉得梁之作品，在整体上较之上述四人还是略有差距，但就其影响力和作品水准而言，还是当得起大家之称的。今日加上梁羽生，以另一种角度对这五名家进行一番评述。


　　中国最有名的景点当首推五岳，向来便有拿五岳比作文学界顶尖人物的习惯，最常见的莫过于泰山北斗之称；而五岳也是江湖间常见的比武之所，一争高下。所以我看将五岳来比喻这武侠界的五大家，也是最合适不过，而且其风格与五岳之特色颇为吻合呢。


　　先看东岳泰山。泰山的特点是雄伟壮观，其耸立于开阔的齐鲁平原之上，四周处别无争锋者，是以登临其上，分外有着“小天下”的感觉。而金庸在武侠界的地位也有些相似，虽说到底谁才是武侠界第一，并无定论，但推崇金庸为首的占了多数。金庸处身于传统武侠和新派武侠的交接点上，传统武侠正走向没落，新派武侠则尚处于萌芽状态，尝试者不少，带动了武侠革新风气，金庸的出现，恰如平原中崛起的高山，分外醒目。（值得一提的是，到底谁才是五岳之首，也无定论，有的以中为尊，所以说嵩山居首；不过大部分的学者还是认为当以东岳为尊，这和武侠界的争执颇为相似，一般而言，金古并称，但推崇金庸的更多些。）


　　因为其地理位置的特殊和雄壮威严的气势，泰山常被古代帝皇用来祭天封禅，便隐有了皇者之气，其上历史陈迹极多，在五岳中首屈一指。因有帝皇之气，故而在其上的景点命名，也颇显大气，如玉皇顶、普照寺、南天门、傲来峰等；而金庸小说中引用的经典掌故之多，在五人间也是最多的，其人物、武功的命名，同样大气，如独孤求败、东方不败、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等，加之描述烘托得当，所以才能广为宣扬，奠定其位。


　　金庸写作，开局处多半不太引人注目，但越往后就越令人热血激昂，难以释手，恰如泰山那蜿蜒直上的十八盘，叫人叹为观止，又似难以逾越，颇得东岳雄壮之意。


　　金庸小说里，我最喜欢的有《鹿鼎记》《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这五部小说都是长篇巨著，气势雄浑，无论是细节的勾勒，还是整体的谋篇布局，都显得异常精彩；这也和泰山相类，整体处气势逼人，走上去一瞧，也有许多让人倍觉亲昵的细节之处，比如岱顶以北的岱阴，幽径清溪，苍松秀岭，别巨匠心。


　　若说金庸颇得泰山雄奇之意，那么古龙就可比为西岳华山，颇得险峻之意。


　　华山素有“天下第一险”之称，其山势巍峨峻拔，山形多变。其主峰落雁峰高达2160米，为五岳最高。而古龙的小说量则在五大家中为最多，而且风格多变，更多险奇之作，喜走边锋，叫人读来心悸。如《多情剑客无情剑》、《萧十一郎》、《边城浪子》皆是如此。


　　古龙的写作大体可以分为三类，其一是些早期的作品，那时他尚未成名，文笔也并不成熟，多有模仿痕迹。这些作品的写作手法比较老套，疏漏之处也不少，不能代表古龙的风格，是以忽略过去，不加详谈。其二是以《绝代双骄》、《铁血大旗门》、《多情剑客无情剑》等为代表的中期作品。这类作品最能代表古龙的风格，故事曲折，动人心魄，尤其擅长调动读者情绪，除这三部外，《武林外史》、《萧十一郎》等亦是其中的表表者。晚期的作品，古龙的创作手法已非常圆熟，开始求新求变，不光是追求语言艺术手法的新奇，更追求情节的更新变化，代表作是《英雄无泪》、《欢乐英雄》和楚留香、陆小凤传奇等系列作品。


　　华山最出名的是东南西北中五峰，其实最能代表古龙风格的小说我认为也有五部，分别是彰显才思的《绝代双骄》，此书可类比为华山的北峰云台峰，华山一条路，拍案奇绝；凸显悬疑的《武林外史》，则可类比为西峰莲花峰，自显机杼；可歌可泣的《英雄无泪》，类比为南峰落雁峰，山势冲天，惊云泣月；吟颂友谊的《欢乐英雄》，类比为中峰玉女峰，秀逸中不失激情，激情中尽露侠义；末了一个是剑走偏锋的《萧十一郎》，则可类比为东峰朝阳峰，观日的绝佳去处，也是观古龙小说、评古龙小说的绝佳代表之作。


　　古龙作品，开局往往就能引人入胜，在五大家中，构思故事的能力该算是最为出类拔萃，求险求变，一如华山。


　　再说黄易，可比为中岳嵩山。前文已说过“五岳之首”之争，有说泰山的，有说嵩山的。在武侠界，亦有第一之争，虽说大多数人皆以金庸为首，可身为后起之秀的黄易，在武侠没落的新时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凭其磅礴才思、锐利文笔，闯下声名，被誉为当代武侠第一高手，可与金庸一较高下。这也正应了五岳中的泰山、嵩山之争。


　　嵩山少林乃禅宗祖庭，又被公认为中华武术的象征，在江湖小说里，也常见“天下武学出少林”的字样。其在武侠界有着独特的地位，上有古迹传说无数。从这点来看，黄易的小说也常含有大量的典故史迹，与之不某而合。更相似的一点是，嵩山被誉为“天下武学之尊”，而黄易则喜欢写帝王之事，如写秦皇的《寻秦记》，写唐朝天子李世民的《大唐双龙传》，跳出武侠传统的江湖圈子，由野及朝，将小说历史化，十分大气，又十分贵气，岂非正应了嵩山的至尊之势？


　　另外，嵩山由太室、少室两群山峰组成，太室挺拔，少室险峻，风情各异；而黄易则亦有奇幻、武侠两种不同类型的小说，一时瑜亮，难分轩轾。


　　黄易的小说争议声极大，欣赏的赞誉有加，反感的则将之说得一无是处；这也和现在社会中的少林寺（嵩山的代表）很有些相似，历史上的少林名声极佳、推崇备至，如今的少林则已经完全没了和尚庙的样子，被人说得一塌糊涂，其前后反差之大，也和黄易评价的反差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再来看看南岳衡山，有道是衡山天下秀，衡山的“五岳独秀”之名，誉满神州，其有着祝融峰之高，藏经殿之秀，方广寺之深，水帘洞之奇四绝之称。而在这几大武侠作家中，温瑞安的文笔也当是最为秀逸的，如果要做番类比，也可以选出温瑞安的“笔下四绝”来。


　　一是笔下气魄雄。温瑞安的作品很多，最能代表他水准的还是《神州奇侠》系列，这部小说的布局相当宏大，结合他亦诗亦文的笔触，站在历史征战背景下的故事创作，以及人物性格刻画时的精准，绘出了一幅宏大的正气画卷。尤记得小说结束时，那风雪苍茫的一幕，好不慷慨激昂，又好不深邃苍凉，气势的确恢宏。


　　二是文中诗味浓。温瑞安乃诗人出身，小说文字间仍可见十足的诗词韵味，抑扬顿挫，读来朗朗上口；其武大场面，也时常结合诗词的韵味来做，比试间常能感受得出那一番飘逸的诗情；人物的性格，也颇多潇洒轻扬，让人印象深刻。


　　三是名姓多秀逸。看温瑞安小说，很喜欢的一点就是他笔下的人物姓名以及绰号，大多好听，又或者别有韵味，而且时常有诗词典故在内。比如萧秋水、方歌吟、李沉舟。。。都酝满了诗词的魅力；又比如王小石、李布衣，看似平凡的名字，品起来却也有着不同的异样感受。


　　四是笔法追不同。好的作家，其实是应该既具有自己的风格，又必须尝试不同的写法的，温瑞安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他早期的《神州奇侠》系列，以雄浑见长；中期的《布衣神相》等，则追求古朴和惊险；再晚一点的《六大寇》《四大名捕》等系列，则追求故事的紧凑，以及行文的夸张变化，虽然感觉不同，但都让人觉得精彩而好看。


　　最后来看看梁羽生。和前几位不同，梁羽生的书我虽然基本上都读过，但读过好几次的却没几本，很多小说都是只读过一遍就算，而金庸、古龙的小说，我则起码都读过十遍以上，黄易、温瑞安的代表作品，读过五遍以上的也是为数不少，只有梁羽生，大概也就《萍踪侠影》等几部读过两遍而已。既然读得少，印象也没有那么深刻，但巧的是，五岳中的北岳恒山，也是五岳中相对名气最小的一个。


　　梁羽生的作品，给我的感觉主要有三个，一是他的文笔细腻，一招一式间都特别清晰，有着很浓重的说书人的影子，可能跟他的生活年代有关，正处于新派武侠的萌芽阶段，以前接触到的都是传统的章回体演义小说。梁羽生受这类小说的影响显然很深，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很多都是能文能武的游侠儿、书生客，诗词歌赋的功底也颇为不俗，出口成章者，在他的笔下随处可见。


　　二是笔下人物的性格，慷慨激昂的豪客相对较少，有着诗人意气的热血男儿却是众多，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言谈间总少不了那股文人的酸气；哪怕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时不时来场先礼后兵，文绉绉的，难免少了点激情。


　　三是历史和小说的结合，和金庸相类，他的每本小说似乎都有历史故事在内，很多还是历史上的野史甚或正史有过记载的。梁羽生对历史的把握应该说还是相当到位的，人物的性格、遭际都和其的历史环境有着密切联系，不愧为大家手笔。


　　回头再来看看北岳恒山，北岳由来已久，相传早在四千多年前，舜帝北巡时，遥望恒山奇峰耸立，山势巍峨，便封其为北岳，在五岳中是历史最为久远的一个，而梁羽生，也应该是这武侠五岳中最早的一个；恒山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横跨塞外，东连太行，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东西绵延五百里，号称一百零八峰。恒山之中，有倒马关、紫荆关、平型关、雁门关、宁武关等险要关隘，是塞外高原通向冀中平原之咽喉要冲，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而梁羽生，则也是武侠小说由旧派转向新派的一个代表人物，他和金庸一起，带动了整个武侠界的巨大变化，以至于要谈武侠文学史，就不得不说梁羽生，恰如北岳的地理位置一般，梁羽生的文学地位也是再重要不过。


　　恒山的山峰很多，梁羽生的作品也很多，和恒山一般，他的文字亦有着“雄、奇、幽”等几大特色。


　　他的雄，和温瑞安的气势雄浑不一样，前边已说过，梁羽生的笔下人物，很少慷慨激昂之士，然而他的笔下，却也不乏江湖争雄、战场争霸的大人物、大英雄，只是英雄也不乏柔情而已。


　　奇，则是说他文思的多变，人物形象的多变，堪称一奇，他的笔下，既有亦狂亦侠的张丹枫，又有威慑群雄的白发魔女，还有江湖悲歌的缪长风，不染红尘的冰川天女。。。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幽，则是说梁羽生的笔法秀逸，而且颇多幽静景色的衬托，比如藏边的洁净冰川，又比如漠北的苍莽大漠，还有塞外的连天牧场，也有细腻的江南烟雨、垂柳巷陌，那一缕缕变幻的色带，让小说妙趣横生，倍添光彩。


　　五岳中有泰山如坐、华山如立、衡山如飞、嵩山如卧、恒山如行之五说，而金谷黄温梁五位大侠，亦有着他们与众不同的情怀和风采，无论是坐或立，飞或卧，还是行，都是一般的才华横溢，意兴飘扬，叫我爱不释手，生活中也凭添滋味，凭增风流。

真知灼见

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