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交易
酒是极好的酒,是用数十味珍贵无比的上等药材精心泡制而成。
主人也是极好的主人,热情而又周到,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所以韶玉有些浅醉了,她禁不住主人殷勤相劝,一杯又一杯,双颊已染酡红。
看来她先前真的是在生气,一个人生气时酒总免不了要喝得多些。
燕子丹没有喝,他原本就不是来喝酒的。
堂中烛火通明,酒已过三巡。
黄歧放下酒杯,轻咳一声,笑道:“燕兄这些年游历天下,一定去过不少好地方,见闻之广博,着实教人好生羡慕。”
燕子丹微微一笑,道:“去年五月我在苗疆。”
黄歧看着他,会意地笑了。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说话总爱拐弯抹角,不过这次却实属多余。
燕子丹喜欢直接、爽快,黄歧很快便明白了这点。
他问道:“你去过百花峒?”
燕子丹道:“不错。”
黄歧道:“想必结识了许多苗疆异人吧?”
燕子丹道:“确实如此。”
黄歧道:“大概也见识了一些希奇的东西。”
燕子丹点点头,说道:“对极,不但见识了不少,我还带回来一件。”
黄歧两只眼睛忽然睁得很大,眼里充满了热切、渴望与期盼,甚至连说话都变得有些激动,颤声道:“带回来……什么东西?”
燕子丹淡淡地道:“当然是你感兴趣的东西。”
“喜福子午录!”黄歧冲口叫了出来。
燕子丹笑笑,适时地闭上了嘴巴。
黄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死死盯住对方。
燕子丹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绢册,一抬手扔在桌案上。
黄歧双手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他知道现在摆在眼前的是什么。
喜福子午录,世间最可怕的一本书!
据说这本书里记载着七十三种诡谲无比的使毒下蛊害人方法,每一种法子都可以让人变得不再象个人,至少变得不再象个曾经活过的人。
黄歧二十年来天天都想知道这本书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液,道:“你一定要药王神符?”
燕子丹摇了摇头,道:“不,我还要你搬家。”
“搬家?”黄歧有些不解。
“你把药王神符借给我,只怕会有不少人要找你的麻烦,我可不想鬼医变成冤鬼。”燕子丹瞟一眼似乎已经醉了的韶玉,懒洋洋地道。
黄歧眉头紧锁,沉默下来。
他现在要借出去的不仅仅是一件东西,他要借出的是自己全副身家性命。他在权衡,他需要决定。
燕子丹没有催促,在一边耐心等待。
他不得不耐心等待,因为华山派的飘渺烟罗乃是天下间第一等奇毒,而唯一能够对付它的只有药王神符。
黄歧真是个好客的主人,居然留他们过夜。
不过只能睡在屋外,睡在杏花林中。因为鬼医的屋子历来只宿病人,这是规矩。
当然,他还是很慷慨地为客人准备了两张竹席,两床薄毯。
鬼医自有鬼医的待客之道。
星稀云淡,夜凉如水。
天上的月亮遥远而朦胧,就象韶玉此刻复杂烦闷的心情,惆怅中夹带着一丝迷茫。
她恨燕子丹,自从拜入华山派门下的第一天起,这仇恨就一直埋藏了十二年。
她恨他是无须理由、无须原因的,就如同每天打坐练气一样,这是最基本的功课,每个人都告诉她必须要恨他。
她从来没有见过师父飞龙师太的模样,因为在刚入门那年,飞龙师太就已经被燕子丹害死了。
所有同门都说,燕子丹是个恶魔!
她还知道一件事情,师父最心爱的弟子也是被这个恶魔害死的。
阮心怡,韶玉这段日子老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名字,尤其是在遇到燕子丹之后。
听师姊们说,阮心怡是一个既美丽又善良的好女子,师父很宠爱她,她是大家的掌上明珠,也是华山一派未来的骄傲与希望。
可是,她却犯下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她爱上一个万万不该去爱的人——燕子丹。
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韶玉暗自咒道。
为了盗取华山派的武学秘籍,他居然用卑劣手段从背后偷偷暗算飞龙师太。
韶玉实在想不通,这个外表看上去那么高傲神气的家伙,为什么竟然做得出如此卑鄙无耻的行径。
师父终于含恨而亡,阮心怡也羞愤自尽,所有灾难的发生全拜他一人所赐。
韶玉一直弄不明白,这个长着两撇漂亮胡子的男人造了这么多孽后,怎么还可以那样坦然无咎,他到底是人还是魔鬼?
她很想了解这一切,她是个好奇的女人。
女人若要了解男人,大概有不下于一百种方法,韶玉选择了其中最富挑战性的一种。
她要贴近他,在这静谧的夜里,在飘浮着淡淡馨香的杏花树下,去贴近他的身体。
钻男人被窝对韶玉来说当然是破天荒第一次,但她并不心虚,也不胆怯,因为她早就明白无误地表现出已经醉了。
一个喝醉酒的女人无论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都应该得到男人谅解的。
虽然这只是天晓得的事情。
韶玉还理所当然地为燕子丹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两枚碧云针。
因为她接近他的目的决不单单只是为了了解,她可不是那种只会偷着脸红的女孩子。
韶玉把一切都考虑得相当细致稳妥,她相信男人往往在这个时候才是最迟钝、最软弱的,也只有处于这种特殊情况下,她的计划才有可能成功。
燕子丹睡得很沉,甚至连鼾声都没有。
他从头到脚都裹进了毯子里,活象一个臃肿的大馒头。
韶玉轻轻掀开毯子一角,象只灵巧的猫儿一般溜了进去。
她的手在慢慢摸索,轻柔而绵软,想选一个最适当的部位送上那份礼物,她要一击奏效。
她虽不打算取其性命,但也不愿意看到他睡得如此安然自在。
燕子丹的脸摸上去很温暖,很光滑,似乎连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没有胡子?燕子丹竟然没有了那两撇胡子!
韶玉猛地掀开毯子,看到的是一张胖乎乎的脸。
甲癸!竹席上躺着的赫然是神掌甲癸。
他溜圆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显得有些滑稽与尴尬,仰面朝天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
韶玉一时瞠目结舌呆在当地。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简直比甲癸那张小丑一样的肥脸还要可笑。
“原来女孩子喝醉酒便可以随便钻人家的被窝,恩,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燕子丹的声音发自不远处,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斜身横靠在一株大树上,神态悠闲,脚下趴着鬼爪甲丁那个倒霉蛋。
韶玉此刻连脖子都涨红了,恰似一块大红布,幸亏月色已经黯淡下来,否则真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我……我……口渴。”她结结巴巴终于找到一个蹩脚的借口。
燕子丹居然笑了,笑容却有些古里古怪,里面藏着几分促狭。
韶玉现在恨不得扑过去狠狠咬他一口,她觉得这世上最可恶的人就是燕子丹了。
他果然是个恶魔,一个让她头痛得要命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大恶魔。
“我……感觉有点冷。”韶玉想了想,又找出一个稍许象样点的理由。
燕子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你实在应该多穿一些……”
话未说完,他突然脸色霍变,身躯倏忽腾空跃起,箭一般向鬼医草堂内掠去。
他的身法灵巧而迅捷,宛如矫健的雄鹰。
韶玉站着没动,似乎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又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低垂下头,轻轻咬着嘴唇,在痴痴想着满腹的心事。
少女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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