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爷被将了一军。有朋友来电，问“不孝有三”。不过他问的不是《孟子》的原文，而是《十三经注疏》的内容。一时答不上，只好回去做功课。

一向以来，牛老爷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男人不注意传宗接代，令祖宗无后，是最大的不孝。这话出自孟子的《离娄》。翻书之下，原来孟老夫子并没有这个主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出自《孟子·离娄章句上》。《孟子》一书是孟子的言论汇编，由孟子及其再传弟子共同编写而成，记录了孟子的语言、政治观点和政治行动的儒家经典著作。《孟子》有七篇传世，《离娄》是其中之一。原文是这样的：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这里，孟子并没有解释不孝有三是哪三种，他提出了其中最重要的是无后，但也没有解释无后是什么意思，而是紧接着说舜讨老婆没有告诉父亲，是无后的行为。但大家都不认为这是不孝。舜不告而娶，他的这段婚姻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必定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孟子对他的行为做出了“大不孝”评论。因此“后”应该解释作“尽后代的责任”。

孟子在后面的《离娄章句下》又说：“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解析为现代白话，就是懒惰，不管赡养父母，这是第一种；酗酒聚赌，不管赡养父母，这是第二种；贪吝钱财，只顾老婆孩子，不管赡养父母，这是第三种；放纵情色享乐，使父母感到羞辱，这是第四种；逞勇好斗，连累父母，这是第五种。

这也不是孟子的主张，他说的是世俗所谓，大家说的。就像我们现在为了强调言论的合理性，不免说句“俗语有云”一样。他对此并没有不认同，否则下文会有反论。这五种不孝，没有一种提到没后代。而整本《孟子》里面，也说过没有不养孩子是严重不孝的行为。

以科学的眼光看，要生孩子也不是人人能够做到的。身体有缺憾，天生不育，当然不该受到批评。古人应该有这个认识，孟轲不见得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把“无后”解作“没有后代”，是东汉大儒赵岐的主张，《十三经注疏》是他的著作。按照他的说法，“为无后也”能不能翻译成“为的就是怕没有后代”呢？有人认为，舜的父亲瞽叟宠信后妻，一直想加害舜。尧帝把两个女儿许配给舜，如果舜向双亲禀告，恐怕瞽叟会破坏婚事。舜为了延续香灯，被逼隐瞒。

这样的解释看来说得通，但实际上不能成立。既然瞽叟还有另一个儿子象，那么就算舜讨不成老婆，也不见得瞽叟会绝后。牛老爷认为，孟子这番话应该理解为，舜一向是个孝子，做足了儿子对父母的责任，因此这一回逼不得已做出有违孝道的事，君子不认为他应该受到责备。孝心，在发自内心的本性，“性本善”的善，不应该拘于形式。

赵岐，字邠卿。京兆长陵人。桓帝时因得罪宦官被逼逃亡到山东。后被赦出。延熹九年应司徒胡广辟命，拜并州刺史，又因党锢之祸被关了十余年。黄巾乱起，朝廷急需人才，于是获得起用，拜为议郎、太仆。后来十八路诸侯伐董卓，一番纷乱后奉朝廷之命出使关东，就留在荆州刘表那里。建安六年去世，享年九十余岁。

《十三经注疏》是经学的权威著作，对后世影响极大。他对于不孝有三作了解释：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穷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明确把“无后”解释为“没有后代”。而他所说的三种不孝，又和《孟子》提到的五种不孝大异其趣。《孟子》明明说的是“不顾父母之养”，而赵岐却是说，你留在父母身边不去做官，是不孝。

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有可能是结合了当时的政治环境，故意曲解了孟子的含义。我们知道，东汉末年经历了黄巾之乱，军阀混战。汉帝国人口锐减，到三国末期更是剩下原来的十分之一。人口增殖就必然成为关乎民族命运的头等大事。事实上，历代统治者都有强制百姓早婚的做法。《汉书·惠帝纪》：“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女人不嫁人，抽五倍的人头税。晋武帝时，女子若是到了十七岁还没有嫁人，官府会为她找男人嫁出去。唐朝规定男子十五以上，女子十三以上，必须嫁娶，明朝规定凡是男子年满十六，女子年满十四，若是还没有嫁娶，就要听从官府安排成家。古代的一切条件都还非常落后，无论是带兵打仗，或者是发展农业经济，在技术水平完全上不去的时候，也就只能依靠大量的人口了。男女结婚的年龄提的越前，人口繁衍的速度也就会随着增快。这样一来，一般也就不会出现什么大的人口危机，能够保证国家的平衡发展。看起来是没有人性的行为，但实际上也是出于无奈。也就难怪在赵岐那里，要把生育后代提升到道德层面，把圣人抬出来。历代自然也乐得视作金科玉律，圣人也是这样说的，谁还敢说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