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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转载] 鬼吹灯II 作者:本物天下霸唱,完结
小轻 (轻解罗裳·好酒·酒之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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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5:00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第一章 盗墓祖师爷

  陈瞎子似乎在北京城里突然消失了,我遍寻无果,只得作罢,想来他是躲到什么地方避风头了,于是一方面托人给他留了口信,另一方面就准备着要动身去美国了。出国远行在即,我们想再好好看看冬天的北京,于是我带着Shirley杨一路信步,到北海湖去看溜冰,顺便商量出国后的安排。冬日的北京寒风正劲,灰蒙蒙的天空预示着一场降雪即将到来,可这些都挡不住人们的兴致,在古典皇家园林中溜冰的乐趣使人们流连忘返。

  我告诉Shirley杨我准备金盆洗手了,以后都不想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去倒斗了,并掏出大金牙给的摸金符在她眼前一晃,表明了我的决心,不带摸金符,祖师爷就不保佑了。

  实际上我确实也想过要把真的摸金符摘掉,不过我这些年的经历告诉我,世事无绝对,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尽量要给自己留下余地,前人不止一次说过:“宁可备而不用,也不可用而不备。”

  从北海回家的路上,Shirley杨喜上眉稍,但对我好象还有点不放心,想把摸金符要走,替我保管起来。我心想这可不能给她,于是赶紧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是国乱思良将,家贫盼贤妻啊,我还以为认识了你之后,我一团糟的生活现状将会彻底改观,可你为什么总不信任我呢?这……这不符合恩格斯自然辩证法的客观规律呀。”

  Shirley杨说:“别来这套,我就是对你太了解了才不放心的。我发现凡是你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所说出来的话几乎没一个字是可靠的,倒是那些漫不经心看似玩世不恭的话语,还稍微有几分真心的流露。你再把那枚摸金符给我看看,刚才我都没看清楚是真是假。”

  我被她说得一怔,自己在心里问自己:“我真是那样吗?平时说话就这么不靠谱?凡是严正声明都被视为扯谈?开玩笑的话却能被当真?肯定不是这样,要不然怎么都说中美文化存在差异需要求同存异呢,从这点上看还真有差异。”脑子里一转念,就想到了一个借口引开Shirley杨的注意力:“在有关摸金校尉的传说中,印符术甲都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干这行的全凭祖师爷赏饭碗,倒斗的时候也要默念几遍祖师爷保佑,可说来说去,天下七十二行之首摸金校尉的祖师爷究竟是谁?这里边的事情现在可都说不清楚了。”

  Shirley杨说:“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七十二行,古董占先,倒斗是属于外八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自成体系,有完整手艺行规传承的行业,总计共是七十有二,戏子伶人的祖师是唐明皇;宰猪屠户拜的是张翼德;缝纫制衣拜的是轩辕;木匠拜鲁班;窃贼拜东方朔。这七十二行又分为九流十三等,外八行中摸金为王,所以说摸金校尉也正是这传统七十二行当中的王中之王,不过说到这倒斗的祖师,却是有三位。”

  我刚刚只不过是话赶话随口一问,却不料问出许多名堂,而且都是闻所未闻。于是请教Shirley杨,让她详细讲讲其中渊源,万一将来有人问我,我也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免得被人笑话做了那么久摸金校尉,却不知祖师爷是谁。

  Shirley杨对这些倒斗行规传统的了解,也都是从她外公鹧鸪哨留下的日记中得知的。七十二行中能被尊为祖师爷的,并不一定是做这一行的第一人,但各行各业之祖师均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至少在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中占有一席之地。

  早在春秋战国之前,世上便已有了倒斗之事,可最有影响力的要数伍子胥发楚王墓,鞭尸雪恨之事了。伍子胥挖坟掘墓是为了报不共戴天之仇,并非为了楚王墓中陪葬的明器,他这是“有所为而非为财”,所以后世同样“有所求而非求财”的搬山道人,便向来尊伍子胥为祖师。

  秦末楚汉争霸,项羽发秦陵烧阿房,掠取其中宝货不计其数,项羽刘邦皆为秦末义军,故后世卸岭之徒取其“义”字,作为聚义分赃的招牌,并尊西楚霸王为祖师爷,而且霸王力拔山兮,也是以外力掘墓的卸岭力士所图之彩头。

  汉代的盗墓活动已经非常频繁了,摸金校尉这一字号正式出现于后汉三国,实际上早在西汉便已成形,但尚未成势,后来三国时期,曹操以需要军饷扫平乱世,还百姓清平世道为借口,吸纳了不少倒斗高手,并设立正规的倒斗部队军事编制,至此才有了摸金校尉之说,千百年来沿用至今。古人云:“名不正,言不顺”,各行有了祖师字号才可自成一体传承后世,但摸金校尉的行规和种种手艺,及其易理五行之框架,都是到了唐代才彻底发展完备,后来更是吸取了江西形势宗风水理论的精髓,有了“寻龙诀”和“分金定穴”这些摸金校尉独有的风水秘术。

  三国时期群雄割据,倒斗部队也并非曹魏所独创,孙吴就曾为了补充军事开支,在岭南掘了南越王婴奇之墓,不过孙权麾下的这支倒斗部队,在发掘越王墓时遇到了非常大的意外事故,全军尽没,事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此事在倒斗的手艺人中口耳相传,但史书上无半字记载,野史上却与传说完全相反,只说功成身退,未知是真是假。

  这些野史奇谈中还提及曹操墓也是摸金校尉设计的,所以后世难以被人发现。夫葬者,藏也,欲为人之不得见也。有些古墓确实占尽形势,得天独厚,如果不知道其中真相,不以极特殊的办法来寻找,几乎没有任何被发现。

  我恍然大悟:“原来盗墓祖师的传承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三位祖师虽然所处时代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曹操既是诗人也是军人,伍子胥伐楚时做过将军,项羽更是统帅三军的楚霸王,可以说他们全是能征惯战的兵家出身,有着很深的军事背景,这恐怕也不能单纯的说是某种巧合。他们敢于带头去倒斗,多半与久经战阵之人身上罡气足,不信邪有关,若非是行伍出身,又哪有这般胆气见识。”

  我对Shirley杨说:“搬山卸岭拜伍子胥和西楚霸王,还真是头回听说,真是茅塞顿开。不过摸金校尉的祖师爷是曹操,这倒不出我之所料,不过听我祖父讲这未必准确,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Shirley杨说:“摸金拜曹公是自后汉开始的,但实际上摸金校尉穿梭往来于阴阳界,所遵循的鸡鸣灯灭不摸金之行规,早在西周时期就有了。当时有个作为给幽王人殉的奴隶,埋入墓中竟得不死,取走了幽王墓中的丹砂异书,传于后世。摸金校尉进退八门之法,全都得自其中。按说真正的祖师爷,是这位从墓中活着出来的奇人,不过遗憾的是,此人姓名和日后结局都已失传,不可考证了。”

  我借机把话题越扯越远:“看来古代山陵中果真是有神符灵药和阴阳秘诀,不过这些东西也未必管用,要不然墓主也不会被装进棺材里了。那时候有许多人就是因为服食金石药物,才致命早死的……”

  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快走到我住的那条胡同口了。可想不到说了这么半天,Shirley杨的思路却丝毫没受干扰,再次问我要那枚摸金符,我正彷徨无计。却见胡同里来了救兵。

  把着胡同口,设有一部公用电话,刘大妈是专门负责接电话的。一有电话打来,她就先在电话里问明白了是找谁的,然后去胡同里招呼这个人,招呼一次二分钱。这次刚好是有电话找胖子,这会胖子披着件大衣正晃晃悠悠地跟着刘大妈出来,见我和Shirley杨从胡同外往里走,抬手对我们打了个招呼,拿起电话大大咧咧地讲了起来:“喂喂……我就是环球倒斗有限公司的波士王……什么?你没听说过?你没听说过打电话找我干什么?嘿,我这暴脾气的,我说你存心找练是不是?你哪的?麻溜儿的自己滚过来让胖爷捏死你……”

  我趁此机会赶紧对Shirley杨说:“你瞅这胖子,从昆仑山回来后,刚深沉了没几天,又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嘴上也不派个站岗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倒斗长倒斗短的。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照他这么折腾,早晚要捅娄子。”

  其实我才懒得管胖子说什么,只不过借机把摸金符的事搁在一边不提罢了,边说边和Shirley杨回到屋里。不一会儿胖子也打完电话回来了,兴冲冲地告诉我:“刚有人打电话来说要请客,咱们晚上可又有饭局了,早知道如此我中午就省一顿了,咱们要勤俭办一切事业嘛。”我问胖子谁来的电话,胖子却说没顾得上问,光问在哪吃了,地方还挺偏,据说有特色,不过从电话里的口音来听,倒像是明叔那老不死的。

  Shirley杨插口说:“这可不行,陈教授康复后从美国回北京了。他今天晚上特意设了家宴,想让咱们当初去新疆的几个人一起聚聚,我已经答应他了。咱们晚上都得去陈教授家,现在天不早了,你们换换衣服咱们赶紧走吧。”

  我一看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陈教授的面子当然不能不给,心说当初在北京穷得快混不下去了,来碗卤煮火烧都算改善生活,那时候怎么没人请客吃饭呢?这里边的诸多原因好象还都挺深,索性不再多想了,也将那通没头没脑的电话丢在脑后,随便收拾收拾就跟着众人来到了陈教授府上。

  应邀到来的还有大金牙,他和陈教授是老相识,而且我和胖子参加沙漠探险队也是由他引见。这次聚会没有什么外人,用不着怎么客套,众人各分宾主落坐,席间说起别来之情以及近况行止,不免感慨良多。

  陈教授虽然从沙漠捡了条命回来,但那次在精绝古城折了不少同伴,又尽是至亲至厚之人,导致他精神错乱,在美国经过一番治疗,这才基本上算是恢复过来了。他思念故土,不肯留在异域,病愈后一个多月,便迫不及待地回到祖国。

  陈教授喝了几杯酒,想起他的助手和学生葬身沙海,情绪变得稍稍有些激动,举箸握盏的手都跟着哆嗦了起来。我们担心他旧病复发,都劝他少喝几杯。又道逝者已去,谁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活着的人得看开一些,不能总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陈教授又叹息一声:“虽说往事已去,可人要是不怀念往事,没有了回忆,那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正如同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历史,那些文物古迹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回忆,我们从中能了解到自己的根在哪,血脉在哪,这样才有了一个国家的精、气、神。我这把岁数了,想做些什么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想起这些事来,我就觉得肩头这历史的重担不轻啊……”

  我被陈教授这番话说得心中一动,越听越不对劲,这肯定是话里有话,不知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听这意思最后须是话锋一转,就要有事托付。我可不打算再跟古物扯上任何关系,只有想方设法婉转拒绝,但必须听听陈教授究竟想说什么。于是我对他说:“教授,我说一句您别不爱听,我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些大道理,我们多少也懂点,一个人如果不遵重历史、敬畏历史,那肯定是生活无指南,前进无方向,吃饭都不香。咱们大伙对此都非常了解,而且早已溶化在血液中,刻在骨子里,并最终落实到行动上了。不过这些道理实在是太深刻,要真说起来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全面,您病刚好别累着,所以我看您就别说这些了,留着将来讲课做报告的时候再说也不迟。您现在要是真想说,能不能直接说这些大道理之后的内容?该不会又想带着我们这伙人组织探险队,去考察什么消失的古代文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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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秦王照骨镜

  陈教授说:“噢,都知道?好好,真看不出来小胡小胖……你们都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咱们中国有许多国宝都遗失在海外了,当年我和我的老同学杨玄威,每每念及此事,都要痛心不已。我病好后在美国住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我接触了一些旅美的学者和华侨,其中有一些人是从事古玩收藏鉴赏的名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随后陈教授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传说,秦始皇在位之时南巡,途中,见到有人在海边打捞到一具浮尸。这具男尸是个老者,身材高大异于常人,容貌不俗,髯长过胸,肌肤白润,肉坚如铁,穿着上古之王者衣冠,漂浮在海里也不知有多久了,更不知其来历死因。但看其面色如生,并无被海水长期浸泡的迹象,海风吹来,古尸须眉悉皆飞动,和活人一般无二。

  秦始皇以为这古尸是海中仙人的遗蜕,应当祭祀供奉起来,以求仙人赐不死药,但其他人则持相反的看法。秦始皇向来迷信修仙炼丹之说,他手下有许多方士,方士们都认为这是古之僵尸,乃妖物所化,一定是从南海的海眼里浮出来的,见之已属不祥,谈何祭拜求药。然后又说了这件事在什么什么时候曾出现过,有着什么什么样的预兆,应该如何如何处理才是妥善之道。

  在秦代做方士混饭吃并不容易,古代人大多都比较朴实,稍微能言会道,即被视为有才辩之能。想做皇上的顾问首要本领就是能侃,把死的都能给侃活了。秦始皇本不是耳根子软的人,但架不住这帮人说得跟真的似的,加上他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深信不疑,担心海眼中浮出僵尸会有亡国之兆。既然不能加之薪火刀斧,唯有穴地藏纳,于是命三万刑徒凿穿一座荒山埋尸,铸了一尊铜兽压在僵尸上镇山,并请出秦王八镜中的秦王照骨镜嵌于兽头,最后封山而归。

  秦汉时期,世人普遍认为铜镜可以镇压僵尸,因为当时的人对着镜子是要“正容”,看看自己的表情是否庄重严肃,衣服帽子是不是穿戴得整齐,要是穿戴歪斜了,就要赶紧正过来,所以铜镜是“正”的代表,一正能压百邪,另外镜也代表“阳”,是白天的象征,是对“阴”的震慑之力。

  秦王扫六合以定天下,在此过程中得到了不少六国秘器,其中有八面古镜,这里面包括法家祖师铜镜,还有就是秦王照骨镜。传说这面铜镜能照视人身骨骼脉络,是一件世间罕有的无价之宝。秦始皇就将这面照骨镜连同那海中古尸,一起埋进了山里。

  秦始皇回到咸阳后不久便驾崩,至于那秦王照骨镜埋在何方,就成了一个千古之迷,它的下落再也没有人知道了。物换星移,直到北宋末年,有人在山上采药,忽见空中有五龙围着一座山丘相斗,最后五龙皆死,龙尸从天而坠,然而龙坠处并无死龙,只有一条大沟。

  采药人惊慌之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附近的村民。众人争相赶来观看,只见沟中有一巨物蠕动欲出,众皆惊,以为有山鬼为害,于是纵火焚烧。火后从沟中获一铜造巨兽,牛首龟身,头上有牛角,身体是龟壳,并有七尾,尾端系骷髅头无数,形态丑恶,上丰而下杀,兽头上顶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有人就将铜镜献给了当时在位的天子宋徽宗。

  有见闻广博的大臣进言给徽宗皇帝,称这面古镜乃先秦之物,正是史书所载的秦王照骨镜。此物为秦代镇妖之器,年久妖氛难除,不宜留在宫中,应该物归原处,按礼制重新掩埋归复原状。可宋徽宗对此镜视若至宝,不肯割舍,一直留在身边赏玩,不久之后,金兵铁骑南下灭了北宋,俘虏了宋室二帝,秦王照骨镜再次下落不明。

  秦始皇南寻在海边遇古尸这件事,本就是野史传说,未必能够当真。但秦王照骨镜在史书上却有明确的记载,后世的学者们认为这面照骨镜,很可能并非铜镜,而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物质制成,能够透视人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某些科技史都将被改写,就如同《汉书》中提到的一些汉代皇家秘器,其中有些东西,甚至有可能是人类最早发现的放射性物质,如果现在能找到实物,足可以震惊整个世界,可惜这件东西就和众多的中国古代珍宝一样,没人知道其下落去向。既然没有实物,后人只能凭着古籍中的几行墨迹神驰想象,感慨回味之余,留下许多的遗憾和叹息。

  在往后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秦王照骨镜再一次现世,可惜这次是被英国人从民间搜刮了去,几经辗转流落到印度。直到今年年底,又有一位东南亚的富豪出钱将它买下,因为是走私出来的,所以走的是海路。可这艘船航行到公海的时候,遇到了风暴,偏离航向后带着秦王照骨镜葬身海底。

  轮船上的几百名乘客和船员,几乎没人生还,风暴接连几天不止,造成通讯完全瘫痪,海上搜救工作困难很大,沉船地点根本找不到了,只有个大概的方向。那片海域接近深不可测的南中国海,是片三不管的区域,当地人称那里是暗礁密布的“珊瑚螺旋”。

  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这是一次重大海难事故,我们前一阵也都有所听闻。既然秦王照骨镜跟船一起沉了,找专业的打捞队去捞就好了,不知陈教授兜这么大圈子,语重心长地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陈教授说到这就不往下说了,他可能要看看我们的反应,但除了Shirley杨听得很认真之外,其余的人都没什么回应,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我假装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胖子和大金牙,他们俩跟没听见似的,只顾着闷头吃喝,显然不想插手任何没油水可捞的苦差事。

  毕竟我们和陈教授之间的关系不比寻常,当初要是没有他的认可,我也不会有今时今日,更不可能认识Shirley杨。而且Shirley杨就像是陈教授的亲生女儿,所以不管陈教授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得捧场,必须给足了老头面子。

  我赶紧对众人说:“陈教授不愧是教授,跟您在一起就是长学问,今天又给我们补上历史中重要的一课。当初我看了几遍《易经》,就觉得自己挺有文化了,可跟您接触多了我才知道什么是学无止境,感觉自己在历史这大西瓜面前就是个小芝麻。今天听您这么一讲,真是可惜了这面秦王照骨镜了,要不然摆博物馆里让人民群众和港澳同胞、华侨华人、外国来宾们,都能在跟前伸胳膊蹬腿照吧照吧,那可有多带劲。不过掉海里也不错,先留在那照照美人鱼什么的,古物皆有灵性,指不定哪天它自己又让海水给冲回来了。”

  我说着话在桌子底下踩了胖子一脚,让他也赶紧说几句。胖子被我踩了脚面,稍微一愣,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他一抹嘴,对陈教授竖起大姆指:“高,实在是高!我午夜梦回之时,经常会审视自己的灵魂,问自己,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当然不是喽,比如陈老爷子要是没熟读过雄文四卷,说出来的话也不可能这么段段引经据典、句句震耳欲聋、字字绕梁三日,这说明什么?这就是学习的成果啊,所以我们今后也都要多学习多看书,温故而知新,重走长征路,再学老三篇。”

  大金牙也不失时机地跟着应承,陈教授见状,欣慰地点头微笑:“我真没看错你们,八一和小胖,还有金家老二,别看你们以前被十年动乱耽误了,没正式上过什么学,可你看这口才也不比我这个当教授的差嘛,更重要的是你们不仅有不输于外交家的雄辩,更具备探险家的胆识和气魄,所以我经常说,真正的能人异士都在民间啊。”

  我一听这话,就进一步确认了我的猜测,俗话说:“人不求人一般高。”这还没说什么呢,一顶高帽子就先给扣上了。什么“不仅具备外交家的雄辩,更具备探险家的胆识和气魄”,这帽子也忒大点了,这得有多大的事让我们做啊?不过我真想不通我们能对打捞沉船之事出什么力,我们这伙人是搜山剔泽寻找古墓的摸金校尉,对海事却真是无能为力。

  这么绕来绕去的让人着急,索性我就把话挑明了:“教授,咱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跟您不见外,想起什么就直接说什么了。秦王照骨镜沉到南海了,我的心情跟您一样着急,可奈何我们没什么本事,我只不过略通些风水之术而已,对此事有心无力。虽然我是在福建海边长大的,也跟船出过海,可没去过远海,那茫茫大海不是我们力所能及之处。而且在这么大一艘船上打捞一样东西绝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连沉船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不等于是大海捞针吗?即使国外专业的打捞组织,恐怕也不能在朝夕之间解决问题。我听说英国一家潜水公司和政府合作打捞一艘沉船上的黄金,已经捞了将近十年了,也才刚刚完成初步工作,想全捞出来更不知要捞到猴年马月,我看这件事咱们就在家表示表示惋惜和遗憾就完了。”

  Shirley杨对我说:“你先别着急,先听听教授是什么意思。”然后她请陈教授接着把话讲完,我和胖子等人也只好捺下性子来听。陈教授说:“沉船要是真找不到了,我也就不这么着急了。珊瑚螺旋海域虽然辽阔,可有条线索非常关键,如果用古代风水秘术找寻,想来应该有着手之处。海难过后,那艘船的水手中有一人幸存,他的救生艇在海上漂了三天两夜,同伴都死了,而他被渔船救起后没多久也离开了人世。他在临死之前透露过一个重要的信息:沉船的那个地方,海底有升腾的阴火在燃烧。海中阴火潜燃,这种奇特的现象在风水一道中是否应该有某种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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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龙火

  沉船上唯一的幸存者向救起他的人描述了这一罕见的自然现象:海底的火光把海面都烧亮了,火光照到了数百米之外,然而那火光好象昙花一现,很快就熄灭了,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有关海事的记载,也曾提及过类似的情形。风水秘术能够穷通天地,不管山川湖海,在风水术中都有其解析,因为海底同样有山川峡谷,河流湖泊,也有森林盆地。风水一道中涵盖形、势、理、气四项,在大湖大海中主要以“气”为论,谓之“海气”,陈教授虽然不懂风水学,但他博览群书,知道自古便有这么一说。

  我没想到陈教授竟然知道阴火与海气有关,只好对答道:“根据《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来分析,有三种可能性,其一是在海底两山环合之处,必有海气凝聚,聚而不散化为蜃,看到海下火光变幻,很可能是见到了海市蜃楼奇景,这倒不足为奇;其二,海气郁积,造成海底油气或是火山喷涌;第三种可能最大,传说南龙中有龙灯之说,又名龙火。世间的火有四种,分别是鬼火,天火,人火和龙火,人火遇水而灭,龙火却遇水而炽。若是阴火势大,则必是龙灯无疑。”

  不过我又紧接着告诉陈教授:“青乌之术,或有其理,然而癖信之,则必成痴人。风水学毕竟是古老的产物,虽然有着天人相应的道理,可里面的内容也不免有许多过分玄奥之处,例如这龙灯龙火之说,未必可以当真。”

  可陈教授却说道:“六合之内,无所不有,海气海蜃之说确实缥缈虚无,但古人的智慧是不能小看的,有些事看似虚无不实,那是因为功课做得还不够,研究得还不深入,尚未能揣摩出前人的心意。我一生醉心于研究古西域文化,年轻时参加过一次考古发掘,那次经历真是终身难忘,我们在古连奴出土了一件周代青铜器,被称为周穆王筵神盂。那是一件盛食器,彛纹为饰,雷纹为地,纹路雄奇壮丽,是青铜史上的巅峰之作。”

  在那一时期,青铜和玉一样,都被视作国之重器,在重要的场合为了记录重要的事件,周穆王筵神盂的纹饰上也同样记录了重大历史事件。古人说归墟是天地间的深渊,天下之水最后都要汇入归墟,却永远也填不满。它的位置在东海,这并不准确,实际上很可能是指南海的海眼。周穆王筵神盂上记载了在南海的尽头,有一个被称为归墟之国的地方,现在比较通用的称呼是恨天之国。恨天氏掌握着龙火的秘密,周天子派使者前去,希望能借龙火铸造天鼎,周穆王筵神盂就是为此所铸。

  由此可见南海确有龙火存在,只不过现代学者还没有揭开这层神秘历史的面纱,无法探明龙火的真相。关于恨天氏的记载在历史上也仅有只言片语,直到现在,始终也没能发现这一文明的遗迹,甚至连这个部族是否存在过,至今也仍在争论不清。有人推测由于地质变动缘故,恨天之国的遗迹都被淹在海底了,而后来一再被人提及:在珊瑚螺旋所目睹的海底阴火,很可能就是恨天文化曾经存在过的区域。

  陈教授掰开揉碎地说了半天,我总算听明白了。天下龙脉俱从昆仑而来,唯有南龙一支,起自峨眉,并江而东,向东没入海盐诸山而进海,随后又在海底化为九支十三脉。龙火处为南龙两条支脉环合之地,沉船的地方大概就在那里。那片海域虽然有深渊般的海沟交错,但底下大部分都是珊瑚礁,如果船真的沉到那里,很可能不会沉得太深,打捞起来不会过于困难,难的是海底复杂的地形以及恶劣的海上环境,使得传统的探测方法失去了用武之地。想来想去,也只有利用风水秘术中对南龙一脉的描述,找到那仅存的偶尔可见的海底阴火源头,然后以此为中心,在附近展开地毯式的搜索来寻找沉船。

  珊瑚螺旋海域顾名思义,海底地形复杂得就如同旋涡,而且海面上一年四季风暴不断,潮汐幅度变幻莫测。现在已经有许多人盯上了那艘沉船,因为是三不管海域,按照国际公约,捞到的东西完全归申报人所有,再不尽快去沉船里找到秦王照骨镜,这件稀世国宝便又要流失海外了。

  基于这些原因,陈教授希望我能配合专业打捞队去找到那艘沉船。能够准确地寻找海底龙火,也只有摸金校尉上观天星、下查地脉最为实用,除此而外不做他想。陈教授最后说:“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辛辛苦苦钻研了几十年,但啃的是书本上的死东西,临老都没能有什么独到的创建,所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要说真刀真枪的做一番大事业,还得指望你们这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我没别的心愿了,临死前看到你们找回秦王照骨镜就能闭上眼了。”

  我听陈教授言辞恳切,他要是有别的办法,也不用来找我们了,按理说既然是他的事情,我当然不会推辞,可难就难在胖子和大金牙身上了。本来众人都安排好马上就要出国了,难道现在又让他们冒着风险出海吗?思想工作可做不通了。那面秦王照骨镜虽然宝贵,但尊重历史的同时更要尊重生命,再有价值的古董,也没有人的生命有价值,而且阴火龙灯潜伏莫测,又哪有那么易找。

  想到这我看了看其余的人,Shirley杨虽然没点头,但看神色似乎已经答应了,以她那种任性的性格,不用等我点头她也会答应。可我发现胖子和大金牙也正偷眼看我的神色,他们显然要等我做最后的决定,而且看他们的表情,对于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毕竟他们不欠陈教授的,再说即使捞出秦王照骨镜,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利益。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深知一个道理,我军作战历来要首抓思想工作,如果士兵没有士气,这仗就打不好。我一时想不出任何理由让他们跟我去冒险,于是硬撑着没有当场答应陈教授,说回去考虑几天,毕竟此事非同小可,不能说去就去。

  回去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花,我和胖子等人没坐Shirley杨的车,三人在路灯映照下的雪地上走着闲聊,说起陈教授让我们办的这件事,大金牙说:“我说二位爷呀,这事咱可千万不能应了,这趟浑水蹚不得,捞出秦王照骨镜则罢了,捞不出来或是有个什么闪失,陈老爷子还不得跟咱们玩命啊!再说我小时候也在海边住过,海里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找什么阴火,那茫茫大海没个边儿边没个沿儿的往哪给他找去?还是胡爷头脑清醒,在杨小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竟然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地坚持原则没答应陈老爷子……”

  胖子也说:“胡司令,我还以为冲你以往的脾气,当时就得答应了,刚才白替你着了半天急,急得我脚心都冒汗了。不过你小子还真不简单,竟然厚着脸皮咬定青山没松口,以前我还真当你是一个大公无私公而忘私的人,闹半天你私心也不浅啊。”

  我说:“你们俩别他妈废话了,什么是大公无私啊?这么多年了还用我教给你们吗?公字的一半刚好就是私字的一半,所以公私向来都是一回事,私中有公,公中也有私,要说什么公私分明、大公无私,那都是扯蛋,不管打着什么大公的幌子,也至少有一半是出于私心,由此可见造字的老祖宗是真有见地,要不然怎么把公字造成这样呢,太了解人性的本质了,这公私二字造得简直都触及灵魂了。不过话说回来了,我在陈教授家之所以没立即答应,还真是私心重了。我不能光图一时嘴上痛快,就仗义过头了,咱们即将奔赴美国去胸怀五大洲放眼全世界了,这可是头等大事。哪怕等咱们在美国发了财,圆了美国梦之后,再帮他去捞秦王照骨镜,那也不算晚吧?”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很清楚,陈教授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头,而且这次我要是不肯帮忙,单是Shirley杨那关我都过不了。可即便我有心鼎力相助,奈何我对这海底捞针的差事没有半分把握和信心,既是去了也是枉然,连三成把握都没有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没法做,这件事真够伤脑筋的。

  刚走到家就发现有人在四合院门口等着我们,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破了产的港商明叔。有一段时间不知他的下落了,我还以为他不是去美国淘金,就是回香港扎款去了,没想到他还留在北京。

  明叔说明来意,原来昨天的确是他打电话要请我们几人去吃饭,可空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只好登门造访,说是想探讨探讨去美国之后合伙做生意的事情。

  胖子见了明叔立刻嘿嘿一笑,伸胳膊夹住他问道:“老猴崽子现在气色不错啊,是不是回光返照了,最近没闹人格分裂吧?”

  明叔赶紧说:“肥仔不要开玩笑好不好啊?我在饭馆里定好了位子请你们,你们也不肯赏光,让我干等了半夜,你阿叔我可是有正事要同你们商量……”

  胖子本想把明叔打发走,可我突然想起明叔常年在南洋跑船,我何不以海事问之,看他是否知道一些对我们有用的情报。于是我拦住胖子,将明叔让进屋来,见他晚上还没吃饭,就让大金牙想办法给弄点吃的来。

  进屋落座后,我也不跟明叔兜圈子,直接问起海上的事情,明叔果然对答如流:“你阿叔我跑了大半辈子船,海上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打听打听,南洋那些海匪海商提到雷显明,都是要竖起大拇指来赞不绝口的,你阿叔我这个老水手,称得上识信风,知水性,洞悉海底地形……”

  我不耐烦听他自吹自擂,不等他说完,便又问他知不知道珊瑚螺旋海域有阴火。明叔闻听此言,刚才一脸自负的神色荡然无存,脸上的肌肉仿佛突然变僵了,目光有好一阵失神。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回想起了在珊瑚海跑船时,有着非常恐怖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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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吞舟之鱼

  我见明叔神色有异,察言观色之下发现他绝非做伪,于是为他点了支香烟,让他不要着急,把南海之事细细道来。这时大金牙给明叔做了碗面汤端了过来。我和胖子隔着老远就闻见香味,虽然都知道大金牙不仅是手巧之人,而且也懂美食之道,吃什么都挺讲究,可没想到一碗挂面汤也做得这么诱人。

  我家中就剩下两个生鸡蛋和几根烂韭菜了,现在天色已晚,到街上也买不到什么了,这还是大金牙找邻居刘大妈借点挂面,匆匆为明叔煮了这碗鸡蛋挂面汤。大金牙说:“几位爷,咱都是有身份的人,虽说吃顿便饭,可家常便饭也不能随随便便啊,像明叔这种场面上的人咱就更不能怠慢了。”

  明叔饿了多半宿,一看饭菜端上来,也顾不得说话了,我见状也没办法,有什么事等他吃完再说吧。大金牙先给明叔端上热腾腾一碗挂面汤,汤上薄薄地浮了层碎韭菜末,面条上顶着着俩鸡蛋黄,大金牙告诉明叔:“这面汤有个雅称,鸡蛋黄是黄的,韭菜末是绿的,故此唤作‘两个黄鹂鸣翠柳’。下面这面就更不得了了,吃一口挂面不咬断那是‘银须倒挂’,咬断了那就‘疑是银河落九天’了这个。您别看用料就那么回事,蛋黄散了点,韭菜也不太新鲜了,可这意境在那摆着呢,自古以来多少文人骚客到大饭店里,不点别的,单点挂面汤,不为别的,就冲这俩鸡蛋黄来的,图什么呀?不就是图一附庸风雅吗。”

  我和胖子看得大眼瞪小眼,大金牙不愧是一能说会道的奸商,一堆废铜烂铁从他口中说出来,也能变为镶金嵌玉的宝器。胖子对众人说:“我看咱去了美国还倒腾什么明器呀,就有老金这两下子,咱合伙开个饭店还不得发横财啊,弄不好美国总统都得屁颠儿屁颠儿跑到唐人街,专为吃你这俩蛋黄来。别说美国总统没吃过,连我这馋虫都让你给勾起来了,锅里还有没有给胖爷我也来一碗……”

  锅里没挂面了,剩下半锅清汤,大金牙又盛了三碗汤,四人喝得稀里呼噜,明叔更是差点连碗底都给舔干净了,吃完后明叔突然说:“金牙仔的面汤煮得好呀,回味无穷,意犹未尽啊……可我看见这两个圆圆的鸡蛋,就想起咱们到昆仑山找的那颗珠子来了,那东西叫做什么来着?”

  我心想那雮尘珠都是过去的事了,此时提起来还有什么意义?莫非与珊瑚螺旋的海事有关?便对明叔说:“是说雮尘珠吗?古代在内地对其呼为凤凰胆,是皇家不传之秘,就连《易经》这么大篇幅的古代经典之中,都不曾涉及半个凤字,我想大概不是因为《易经》出现的那个时期中国还没有发明‘凤’字,而是由于所有关于凤凰胆的秘密都只有统治阶级才能接触,其实那颗珠子并非能够使人长生不死,是古人的一种误解。”

  明叔说:“对对,就是那个什么珠,像这种珠子,其实在南海有很多。我年轻的时候,最开始是跟着家中一位舅公跑船,那时候南洋正在打仗,生意要多难做有多难做。有一年我们运的是盐米之物,没想到在海上碰到了吞舟之鱼。”

  我和胖子少年时代久居福建,也曾听渔民说起远海大洋之中有吞舟的大鱼,却始终未知其详,于是让明叔说得详细一些。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吞舟之鱼并非是特指某种鱼类。凡是走船之人在海中遇到的可以覆没舟船的深海巨鱼,因不知其名,皆以“吞舟”二字呼之,也有些遇到过海难的人,同样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在海上的遭遇,正所谓是命书上提及的“路有拦路虎,水有吞舟鱼。”

  不过明叔那次真是碰上大鱼了,这鱼有多大根本没法形容,不能以咱们常说的斤两和尺米度之,然而这种巨鱼只在外洋深海才有。新安以南,尽属大海,过了香港佛堂门,就是风浪湍急的深海大洋。明叔和他舅公在海上走私,除了盐之外船舱里还装着许多黑市物品,那次他们的船只刚出佛堂口海域就遇到了麻烦。

  是夜,月明如镜,四顾海面,一望无际,又恰好风静潮息,船开得很稳。这时海中卷起一股巨浪,有经验的老水手说这是涌而不是浪。海中必先起风而后才生浪,海涌则无风而起,是海水自身动荡所形成的。

  随着浪涌越来越多,海中露出一座山来,隐隐横亘于前,船上的人以为是发生了海滋或浪涌,纷纷站在船舷上好奇地观看。众水手以往航行经过这片海域,都未见海中有山岩耸立,在大洋深海当中又怎么会有孤零零的岩山出海?

  大伙正疑神疑鬼的嘀咕猜疑之时,忽然发现明月映照下的海面再次发生了变化,一会儿的功夫便又从海底浮出数块巨岩。明叔的那位舅公很快就发现大事不好。这不是浪涌,而是海中出现了大鱼群,今夜月明风静,定是海底群鱼出游,露出海面的不是山岩海岛,而是大鱼的脊翅,随即嘱咐众人千万不能高声喧哗,赶紧悄悄把船往远处开,否则惊动了鱼群,一旦鼓浪而出,船就得被巨浪打沉。

  可还没等船长的命令传下去,海水就翻腾了起来,浮在海面的鱼群奔着他们的船就来了。这种情形只能赶紧转舵掉头逃命,但船速不够快,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巨浪掀翻。为了活命,船长只好下令把船上能扔的东西全都扔掉,以便轻船加速。

  最后扔光了货物,又把船上的活人扔了十几个下海,这条船才得以死里逃生,驶回了佛堂门。船上的货物损失殆尽,明叔和他舅公全部的家当都赔光了,他们俩也差点让债主逼得跳了海,为了尽快挽回损失,他们只好挺而走险,到珊瑚螺旋的海眼里去采珠。

  珊瑚螺旋是海底一片巨大的珊瑚森林,据说其中有处深不见底的海眼,周围海域又与深海大洋相接,风高浪急,危险莫测,号称是沉船的墓场。珊瑚森林中有许多巨蚌,盛产明珠,每当满月时分,海中成百上千的老蚌,便会打开蚌壳采纳明月的精气。有的珍珠已经生长了千百年了,为天地灵气所独钟,一到那个时候,借着海底的阴火,海面就全都被月光明珠映亮了。

  由于珊瑚螺旋接近深海,许多水族恶鱼都会被明珠吸引徘徊不去,海中巨蚌为了保护自己,轻易也不会完全打开蚌壳,所以一年当中,海底明珠映月的奇景只不过有几个瞬间,而且都是在月满欲蚀的夜晚。

  渔人到珊瑚螺旋去采珠是一项暴富的手段,但危险系数实在太大,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也不会有人愿意冒那个风险。而且即使是到珊瑚螺旋捕蚌采珠,也都是在外围活动,没人敢接近海眼,一是自古传说那里边闹鬼,有水鬼拖人入海溺毙;二是暗礁密布,船只进去就会触礁,稍有不慎,就会成为珊瑚螺旋沉船墓场中的海底陈列品,还有许多别的神秘原因,则更是扑朔迷离,说起来纷纷繁繁没有头绪,历千年难有定论。

  采珠人和倒斗的其实差不多,都是七十二行中的手艺人。不过在海上可千万不能提“倒”这一类的字眼,他们也绝不直接称明珠为“珠”,而是以“蛋”呼之。因为代代相传,那些因为采珠或海难死在海里的幽灵,也都被月光明珠的精气吸引,一听活人提到“珠”字,就会在海底索人性命。

  自古以来在珊瑚螺旋采珠之人,都自称蛋人。干的活叫做采蛋,所以明叔一喝鸡蛋挂面汤,就立刻想起这件事情来了。那时蛋人采珠的办法,就是以长绳拴在腰上系住,携带装满石块的竹篮,还有换气用的猪尿泡沉入海里,然后设法引诱老蚌打开蚌壳,探进身子或是伸出胳膊去采珠,若有小蚌就拾到篮内,摇动长绳,船上的人就提拉绳索,将竹篮取上。有时候采蛋手艺差了或是运气不好,被巨蚌夹死,以及不幸遇到恶鱼之辈数不胜数,绳子一断大多数就永远下落不明了,只有一线血水浮上海面,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采蛋之辈,十有八九都会落得这种葬身海底的悲惨下场,若侥幸不死取回明珠,则一夜暴富。但世人皆贪心不足,取了一枚就想取第二枚,可再去采蛋往往就未必能活着回来了。

  说这行不容易,是因为除了危险之外,还需要很大程度的运气。因为根本没人敢进珊瑚螺旋的深处,都是在外围采珠,即便如此也要龙王爷赏给这些苦命人一两个时辰晴好天气,否则还没等下水采珠,船就先翻了。

  只有那些经验丰富、熟悉这片海域的老海狼①,才识得这条航路。明叔的舅公早年间就做过采蛋的蛋民,在佛堂口赔掉本钱之后,只好重操旧业,不料再次下水,就让鱼给吞了,一起下去的四个人都没能活着上来。那时候明叔还很年轻,这件事对他的刺激着实不轻,至今记忆犹新。

  现在珊瑚螺旋外边的海蚌已经被人采得差不多了,但没有人肯冒险进海眼一带采珠。人人都是只求谋生而不想送死,所以珊瑚螺旋深处的蚌珠始终没人动过,积累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了,那绝对是一处发掘不尽的宝藏。可是别看现在科技进步了,装备和器械都不比以往简陋,但要想进地形复杂的珊瑚螺旋取宝,还是不太现实。

  听明叔讲罢,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人都觉得口干舌燥,也不知是面汤咸了还是见财起意,心痒手痒之外,更是激起了猎奇之心。胖子激动地对我们说:“我看这月光明珠可是不拿白不拿啊,拿了是替天行道,不拿纯属大逆不道,虽然风险不小,但这叫‘不担三分险,难得一身轻’,这回要是成功了,咱们就能少奋斗二十年。不过办这事费用不会太少,明天就让陈教授给咱们提供资金出海采珠,咱们正好可以学学雷锋,顺便帮他打捞秦王照骨镜,这才真正算是公一半私一半,名而正言而顺的绝顶勾当。”

  大金牙也说:“胖爷说的极是,凡事非财难着手,一朝无粮怎驻兵?到了美国不管做什么生意都离不开钱,可凭咱们自己的经济实力还真是有点力不从心,既然有这个机会,咱是不是调研调研,看看有没有可行性?”

  我心想明叔如果了解南海海眼的情况,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明叔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要是有办法进去采珠还能等到现在告诉我们吗?那海眼其实就是个无底洞,多少海水日以继夜地灌进去也从不见满,虽然没见过,但以传闻来判断,竟然和精绝鬼洞极为相似,想象不出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那片神秘难测的海域绝没有那么好去,万一有些许差错,怕是进得去出不来了。

  我也很清楚我们于公于私都要去珊瑚螺旋走一趟,这是迟早的事情,于是我对众人说道:“人是英雄钱是胆,低级趣味不是罪,咱们是商人,商人者皆为利往,只要有利可图,就没有不去之理。不过我看没有把握的事情,咱们最好别忙着做,你们先沉住气,等我去和Shirley杨商量商量,她家祖上是搬山道人,久在江浙沿海勾当,擅长独门搬山填海异术。若有这门探海奇术为辅,咱们去南海搬山取珠直如探囊取物反手关门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
  ①海狼,海狼是指航海经验丰富的老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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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搬山填海

  作为一个探险家,促使他不断以身犯险的动机,至少是基与好奇心、野心、信仰和使命这四大因素。我不知道摸金校尉算不算职业探险家,不过这些动机我们是一样不少,关键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就更可以施展我们的一腔剩勇了。四人喝着热腾腾的面汤,探讨着去南海海眼会有多大收益,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难以估量。能把整个海底都照亮的月光明珠,是千万年海气凝结之精华,不深入海底根本猜不出珊瑚螺旋中有多少老蚌巨珠。

  想到那些取之不尽的宝藏,不禁使人神驰天南,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去。大金牙说:“当年在潘家园初次见到胡爷和胖爷,就觉得二位仪表非俗,跟着你们混早晚能发大财,这就叫慧眼识英雄啊!现如今咱们即将去美国大展宏图了,可就是缺点资金,不过真是想吃冰天上就下雹子,那海眼处竟有这么大一个无主宝藏,依兄弟的愚见,就凭咱们胡爷的摸金秘术,再加上杨小姐祖上传下来的搬山填海绝学,这桩富贵非咱们莫属了。”

  胖子说:“何止是想吃冰天上下雹子啊,这简直是想娶媳妇天上就掉下个林妹妹。胡司令我说你就别撑着了,赶紧去找杨参商量商量去,商量妥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连夜就出发?”

  我心想他们怎么都这么激动,看来胖子说的没错啊,金钱是人民精神的寄托。不过我现在还真记不太清楚原话了,以前他也曾说明器才是他的寄托。不过我看这两者没什么区别,反正没有精神寄托并非什么坏事,肯出力干活对于胖子这种浑不吝的人来说才是实在。

  我正要跟众人说,咱们这次出海打捞国宝秦王照骨镜是主,顺便到海眼中采珠是辅,最好能做到公私兼顾。可话到嘴边,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刀绞般疼,再也顾不上说什么了,顺手抄起桌上一张报纸,以冲击敌人火力封锁线的速度奔向厕所,不仅是我这样,明叔等其余三人,也先后感到腹疼难忍,纷纷跑去厕所放茅。

  大金牙煮的挂面汤中,放了些不太新鲜的韭菜,就这几根小小的韭菜差点没要了我们的命,四个人拉肚子拉得都脱水了,最后不得不连夜到卫生院去输液。我和胖子常年四处奔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过,也从没闹过肚子,没想到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差点折在一碗挂面汤上。

  深夜的卫生院急诊部门前仍然有不少患者,我们四人被护士安排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打吊瓶。胖子躺在病床上还在有气无力地抱怨:“据说四大背是警察局、大药房、火葬场、税务局,进这种地方最少倒霉三年。胖爷我这辈子都没进过医院,这回算是他妈开了斋了,都怨老金,煮锅破挂面汤放俩鸡蛋还不行,还非得放老胡他们家的烂韭菜。那捆韭菜什么时候买的,他自己可能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他也有连带责任。不过归根结底还得怪明叔,明叔你说你大半夜上我们家来还不提前吃饱了来,成心蹭饭来的是不是?我发现这就是你的一贯作风,从上回去昆仑山的过程中,你就一味地煽风点火。我看你是惟恐天下不乱,大有妄图炸平庐山,迫使地球停止转动之势。”

  明叔由于吃的面汤最多,所以病情最重,跑肚跑得几乎就剩下一口气了,不过他跟胖子始终有点过结没解开,这时候又自恃众人出海用得着他,半点也不肯在嘴上服软:“我警告你个胖仔,现在我心情很不好,千万不要试图在这时候挑战你阿叔的情绪!哎呦……你阿叔我都快被金牙衰仔的面汤搞得挂掉了,丢你老母个黑呀,这是面汤还是泻药啊?”

  说着话明叔又肚痛起来,想找护士带他去厕所,但这卫生院的护士一是特别忙,二是态度不好,遇到这些不是份内的活都不愿意来做。明叔找到哪个护士,哪个护士就朝他翻起卫生球眼,对明叔这香港老同胞视而不见,正好我的吊瓶打完了,只好由我扶着他去医院的厕所放茅。

  我把他扶进厕所挂好了吊瓶之后,就顺着医院走廊往外走去给他找手纸,这时见Shirley杨,急匆匆地赶来卫生院看我们,正打听。我就将她喊了过来,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就是食物中毒了,可能韭菜上有农药没洗干净,用药之后已无大碍,让她不用担心。随后我们就走到医院走廊安静之处,我同她说起去海眼打捞沉船的事情。

  Shirley杨说:“你当时没有答应下来是对的,陈教授太心急了,即使有别的打捞队盯上了那艘船,恐怕在相对短的时间内也拿不出方案来,珊瑚螺旋的情况我知道一些,那里向来被称为南海百慕大,是各种海难事故的多发海域。这片海域的空中经常会有晴空湍流出现,飞机很难飞临上空,舰船的电子设备也会受到某种神秘干扰,而导致失灵,而且水下暗礁太多,若是不熟悉海底地形根本不可能进到珊瑚螺旋深处。等咱们回到美国后再慢慢想办法吧,毕竟这件国宝秦王照骨镜事关重大,而且陈教授的忙我也不能不帮。”

  我对Shirley杨说:“今天遇到明叔,他年轻时曾跟船到珊瑚螺旋附近采夜明珠,大致的地形他是知道的。我估计利用风水秘术来上观天星、下察地脉,找出进入珊瑚螺旋的途径虽然十分渺茫,但也并非不可为之:《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有对南龙一脉的详细论述,虽然咱们远隔万里不知那海眼的情形是否与南龙形势吻合,这毕竟要到海上亲眼看看才见分晓,我现在觉得最起码能有三四成的把握。”

  对于在海眼潜水打捞沉船明珠一事,我们虽然有足够的资金,但如果不经过长期的准备和部署,根本无法同专业打捞公司相比,单是对于一些潜水设施的掌握就足够我们学很长一阵子,但我觉得如果用搬山道人传下的独门探海方术,一定能事半功倍。

  不过所谓的搬山填海之术,并没有类似《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这样成书为典的古卷,只在搬山道人鹧鸪哨留下的日记兼回忆录中,对以往使用过的一些方术有相关记载。其中涉及到几次出海寻访灵丹妙药的经历,夹杂了许多搬山道人秘不外宣的奇术。这些搬山填海的方术之奇诡令人匪夷所思,都是历代搬山道人在千百年的岁月中所汇集的无数心血,能够穷通天地万物,若是可以善加使用,真可谓应其变而神其妙也。

  Shirley杨曾将这部分内容单独整理了出来,不过我们这半年来万里奔波,从没认真研究过,这时候突然要用,不免有些临时抱佛脚的仓促。

  除了过于匆忙之外,我们还有一些劣势,比如我们能在短时间内购买使用的装备,跟那些以政府军队为背景的专业潜水打捞单位相比,无疑是叫花子同龙王爷比宝,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过基于这次行动有其特殊的性质,在珊瑚螺旋那片高科技设备失去作用的神秘海域,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这门古老秘术的用武之地。西医治标,中医治本,这叫你打你的原子弹,我扔我的手榴弹,摸金校尉和搬山道人的长处,在于掌握着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绝对技术优势。

  Shirley杨也是探险世家出身,她的血液里继承了许多探险家的基因,虽然她经常说我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但事实上她也绝不是一个能闲得住的人,在医院里被我一煽动就动了心思。Shirley杨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虽然她后来放弃了从军,选择成为了国家地理杂志的一名普通摄影师,但她身上仍然具有典型的美国海军军官气质,卓越但不高傲,从不缺乏冒险的精神与勇气。

  USNA①的座右铭是:“知识铸就三叉戟。”三叉戟是希腊神话传说中海神波塞冬的兵器,象征着海神的力量和制海权。我们这次海底捞月的行动,就是以摸金校尉与搬山道人的古老秘术为主,也正巧应了这句名言,倒斗秘术铸就三叉戟。

  但我们还是需要一些出海的基本装备,这就要通过Shirley杨利用海外关系进行准备。我们商定计划,由我带着胖子等人先下南洋,在珊瑚螺旋附近收集情报,并寻找合适的船只,待Shirley杨准备就绪后尽快会合,全队进入南海百慕大。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影响我们今后命运的重大计划,就在这毫不起眼的卫生院中,干净利落地制定完毕了。我们谈了足有一个钟头,谈完了我才突然想起来,明叔还在厕所里蹲着呢,都把他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又赶紧去找他,才发现他不在了,原来明叔早已经被一个路过厕所的医生给送回了病房。他在病房中一见了我就抱怨:“胡仔比那个胖仔还可恶,胖仔最多嘴上缺点德,这姓胡的衰仔净使阴招,把你阿叔这么一把年纪的老人家扔在厕所里,说得好好的是去拿卫生纸,结果一去就没影了。人面兽心呀这是,幸亏阿香没嫁给你。”

  我随口敷衍道:“得了吧明叔,咱们都是做大生意的人,决千金之货者,不争毫末之价,您不也没掉里头爬不出来吗,就别斤斤计较了。我刚才确实是有比给你送手纸更重要的事情,这不一打岔就给耽误了吗。”

  众人被肚子闹得筋疲力尽,吵了一阵,便没心思再多言语了,输完液之后就回家睡觉休养。第二天中午,陈教授赶来探望我们,他已听Shirley杨说了我们答应去找秦王照骨镜,特意来嘱咐我们:“南海的海眼深不见底,怕是和精绝古国的无底鬼洞大有关系,你们既然决定要去珊瑚螺旋,有件事必须事先说与你们知道,这件事也许有些耸人听闻,但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
  ①USNA,美国海军学院(United States Noval Academy)的缩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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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青头

  陈教授告诉我们,早在殷商时期,由于战争和自然灾害的威胁,居住在中华大地上的先民,就曾进行过若干次大规模迁徙,其中一支向南渡海而去后,失其所踪。

  据史书所载,在珊瑚螺旋的海岛上曾经有过一个青铜文明高度发达的恨天之国,他们善于使用海底的龙火,与周王朝互有往来,国中有深不见底的洞穴。这个海上之国,很可能就是从中土渡海迁徙而去的恨天氏。但在秦后,对恨天之国的相关记载就彻底没有了,在大海上神秘地消失了,就如同从未在世间存在过一样,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成了解不开的迷,恨天之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迷踪之国”。

  后来有位去西天取经的法印高僧,取得真经后从海路归国,将沿途见闻写成了一部地理奇书《佛国记》。其中就叙述了他在海上听闻过恨天国遗迹之事。这段记载里面提到,在高大珊瑚森林密布的海中有一无底巨洞,如果舟船被卷入其中,绝没有人能再活着回来。

  我对陈教授说:“传说中的这个海上的无底洞,十有八九就是南海的海眼了,确实很象咱们在沙漠里见到的无底鬼洞,这次我们出海,会想方设法摸摸它的底细。”

  陈教授说:“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去冒险进入海眼,装有秦王照骨镜的船只,很可能沉没在了海眼附近阴火潜燃之处。当然这是咱们尽量往好处设想,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要是万一沉船已经落进海眼里了,那也是天意如此,人力不可强求了。”

  随后陈教授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秦王照骨镜两面都可以照人面目,正面无妨,但千万不要去看自己在古镜背面的影子,切记切记!这是出于什么原因陈教授也无法解释,总之根据以往所发生的事情来看,这面照骨镜好象背负着某种诅咒,谁用背面照谁就要倒霉。按理说,这番话不应该从陈教授这种身份的人口中说出,他大概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才不得不给我们做个提醒。

  我知道陈教授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正如他先前曾经说过的话一样,六合之内,无所不有,愚者惊疑,畏首畏尾,正则为神,非则为鬼,托说虽众,却因人知有限,莫能辨其虚实。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的确难以用常理常识来衡量,那面在古墓中镇了一千多年死尸的铜镜,难免会带有地下的隐晦之气,对活人有损无益,这也许就如同摸金校尉“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规则一样。既然秦王照骨镜有这种禁忌,必然事出有因,我们既然无法追究出其中真正的原因,那就尽量别去触犯为好。

  几天之后,病情最严重的明叔总算是恢复了。我和胖子、大金牙,一行四人轻装简行,通过明叔在香港海路的关系,利用走私船几经周折把我们运到了珊瑚庙。珊瑚庙本是一处无名小岛,因岛南有观海断崖,崖上是一处古珊瑚庙旧址,传说是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古迹,所以海路往来之客都以此庙为地名。

  珊瑚庙岛四面环海,椰林婆娑,一派南国风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海洋气息,崖下的渔村幽碧深邃,没有车马喧嚣之声。岛上还有一处世界罕见的天然奇观淡水湾,与大海一石之隔,水质却清冽甘甜,可为航海船只汲取充足的淡水,不仅是放洋出海进入珊瑚螺旋的必经之路,也是海上最后一个补给点。

  岛内这个数十户人家的小渔村,生活条件原始落后,渔民们靠海吃海,除了打渔采珠之外,也将在附近海域打捞到的古董旧货之物出售,沿海的一些古玩商和收藏者常年在这里收购交易,多种货币都可流通,美元最硬。这海岛上也不断有投机的冒险者和打捞队来碰运气,时常可以听到有人收到奇珍异宝的传闻,久而久之,珊瑚庙岛便形成了一个孤悬海上的黑市,俨然是一个化外之国。

  此岛临近有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美誉的航线,元明时期的沉船尤多,渔民们捞上来的事物也五花八门,有瓷器、兵刃、香料、木料、古币、造像、充满了伊斯兰风情的玻璃器,也有从沉船里捞出来尚未开封的陈年美酒,还有连我们这些行家都看不出年代款式的古物,甚至有在海难死人脚上扒下来的名牌烂皮鞋,摸金校尉管古墓里的宝贝叫“明器”,海里捞出来的东西也有名词,在民间行话统称为“青头”,青头交易称为“接青头”。只要有华人圈的地方,此类行话全都通行,做这种青头生意和古玩生意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懂行,不懂行就没人愿意做你的生意,怎么才叫懂行呢?通晓行话、明白行规这两条就是最基本的。

  我和大金牙、胖子三人从没接触过青头货,皆有大开眼界之感。可明叔告诉我们这岛上交易的物品,虽然假货不多,但都沉在海底年代久远,受到侵蚀和破损的情况非常普遍。要不上大价钱,很难见到品相好的真玩意儿,除非是撞大运赶上了,不过那种机会实在是太少了,有不少专吃这碗饭为生的人天天在这盯着,一旦有渔民打捞到好一点的青头,马上就被收走了。你要是运气不够,连见都见不到,只能事后去打听相关的传闻,吸取经验教训为下次机会做准备。

  按照计划我们要在珊瑚庙停留一段时间,为出海做充分的准备,等会合了Shirley杨后才会开始行动,于是我们在渔村中找了家能留客的渔民,跟他谈妥了价钱就住了下来,随后在岛上转了一圈,看看天色还早,我们就找到一家开放式的小酒馆喝些啤酒解渴。

  这酒馆其实就是一个旧木头箱子搭成的长条柜台,所有的座位也都是露天的木箱,两边挂着绳晾着鱼干,柜台上除了各种各样的酒水之外,还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青头。每天黄昏时分做完生意和出海回来的人们,都会来这里喝几杯聊聊新闻,但白天却十分冷清。老板是个姓武的中年汉子,因为腿瘸了,当地人称他叫“掰武”,长得黝黑墩实,举止作派一看就是常年和风浪打交道的海狼。

  掰武是华人,祖辈曾在前清水师营听差,到了中华民国时期,就开始在海上做起了没有本钱的买卖。这买卖传到掰武这辈,他腿上中枪落了残疾,成了个“掰佬”,只好流落在珊瑚庙卖酒为生。不过这只是表面的生意,他主要还是为外来者兜售各种商品,这岛上有的没有的,他都能从特殊的渠道搞来。

  掰了条腿的小老板掰武见来了国内的同胞,表现得很是热情,我刚坐下喝了两口啤酒他就过来问我是不是当过兵。

  十年的军旅生涯,一坐一行上的习惯都渗透到血液里了,隐瞒是隐瞒不住的,我只好告诉他实话,一九六九年冬天入伍,是六九年的老兵。

  掰武一听肃然起敬:“噢,那是毛主席的兵了,失敬失敬,你们到我这喝酒可千万别见外,这些酒都算我请客,尽管喝个痛快。”

  我挺纳闷,就算我以前当过兵、打过仗,跟你一个海外的渔民也扯不上什么关系,犯得上请我们喝酒吗?这啤酒里没下蒙汗药吧?直到掰武介绍起他的经历和生意,我才恍然大悟,敢情这酒馆老板跟大金牙是一样的奸商,想跟我们谈生意。

  明叔跑了半辈子船,也是黑白两道的生意通吃,论辈份也是掰武的前辈。掰武稍微一试探就知道我们这伙人里有行家,都是明白人,所以他不敢有所保留,否则别想有生意可谈。

  不过我还是不愿声张,只告诉他说我们这伙人在国内做生意亏了本,想出海捞些青头碰碰运气。掰武一听想捞青头,立刻从柜台底下推出几个木箱:“这几箱青头,都是给老主顾留的,就冲咱们是血脉相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炎黄子孙,你们几位兄弟要是看中了,管他什么老主顾旧主顾,我在这就先让给你们了。”

  我对大金牙使了个眼色,瞧这掰武说得多仗义,可我们干这行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这套贴胸毛子的话,说出来绝对比他还血乎还仗义还有高度。这掰武的水平真欠点火候。不过想想也是,海岛上的黑市哪有潘家园的水深,但既然取出来了,就先看看货再说,要是真有好玩意儿,那岂有不收之理。

  由于以往在潘家园很少涉足这部分生意,所以我们对青头货很感兴趣,当即只顾着接青头,就把正事先扔到脑后了。众人一看之下,发现掰武这的青头确实不少,品相和保存程度都比那些渔民摆地上卖的要好很多,不过仍是没什么上品,只有胖子发现了一口阿拉伯的象牙柄弯刀,但经大金牙一鉴定是西贝货。明叔抱怨道:“有没有搞错啊,你阿叔我和这三位朋友什么仙丹没见过?这些烂青头根本不入我们的法眼,你这到底有没有象样点的东西?没有的话就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了。”

  掰武为难地说:“在珊瑚庙这座岛上确实有好东西,不过得碰运气,你们来得太不巧了。前些天有批法国人在海沟里找到一艘明代宝船,保存十分完好,里面的青头都跟新的一样。等后边的人闻讯赶去,那宝船只剩下船架了。我这儿还有最后一箱,是我压箱底的青头,遇到大行家才肯拿出来,几位兄弟上眼……”

  说着话,掰武一瘸一拐地又拖出一个破旧木箱,箱子上散发一股鱼腥的臭味,揭开木盖,里面又是几层脏兮兮的软布,待他一层层拆剥开来,我和大金牙等人才漫不经心地往木箱里看去。可这一看不要紧,感觉身体像突然触了电一样,我们的眼晴似乎都被这些青头牢牢吸住了,视线再也移不开来。除了胖子之外,我和明叔、大金牙全都“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那掰武:“你这些青头是从哪里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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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5:01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第七章 海中古玉

  掰武最后取出的一口木箱里,装着满满一堆奇形怪状的古玉,有的形如瓷片,有的形如枯骨,也有的形似兽角兽牙。不仅形状古怪奇诡,这些古玉的颜色更是斑驳离奇,由于是一水的青头货,在海中被自然环境侵蚀,所以大抵是以暗灰色为主,但有些部分老浸尤存,或是色如生姜,或是色如烂酱,也有鲜艳如红枣的斑痕。

  大金牙最精玉道,见了这箱青头,口中的金牙和双眼顿时一齐放光。凡是海中所出千年古玉,往往没有一件是完美的。古人藏玉有三忌之说,忌油、忌污、忌腥,油腻之物会堵塞玉质的细微孔隙,使玉质不能晶莹润泽,失去了玉髓的青光。海中古玉沉浸既久,海水中的腥液和海腥气中含有的盐卤等成份,污秽之物闭塞了玉身土门,所以使得这些玉质大多有伤。

  明叔也是识货之人,但他的懂行是从器物的款形真伪判断,见这些青头玉器尽是造型古朴罕见之物,料定年代不浅,就低声和大金牙商量,猜测这箱青头货能有多大价值?

  大金牙嘬着牙花子说:“这些青头在海底怕是不下数千年了,绝不是海路沉船里的东西,有半露质地的,有不露质地的,也有微露质地的,保存程度大不相同。但看形制又都是商周时期的古物,这海上孤岛能见到这些真东西,确实令人费解。您瞧有些地方还有玻璃般的光芒,真是形形色色,不过古玉就是这样,越古越怪,世俗之人哪解其中奥妙?照我看这批东西说值钱就值钱,说不值钱就不值钱,值钱不值钱得看怎么说了。”

  大金牙和胖子、明叔嘀咕着怎么跟掰武砍价,我却望着箱中玉器出了半天神。在云南献王墓,我见过无数奇珍异宝,那里面自然有许多秦汉时期的玉器,但这箱从海里出来的青头货,竟让我都觉得惊讶,全是殷商时期的古玉,而且造型甚为罕见,尤其是其中有个玉制女子人头像,眉目逼真传神,头戴鱼骨冠,颈部细长,密布鳞纹,由于只有头像,颈部以下不知所踪,所以看不出原本是人首蛇身,还是其它的异类造型。这玉人头是我们平生前所未见,甚至都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

  这些希奇古怪的古玉器很容易辨别真假,自宋代起就有人用鸡血沤玉伪造尸血浸,也有下油锅里炸的放茅坑里泡的,但懂行的会摩热手心握之,则真伪立辨,稍加鉴别,我们就知掰武手上这批青头的确是上古遗存。难道这女子玉人头,就是陈教授提到的恨天之国古物?看来这珊瑚螺旋海域果然不简单,我立即问那酒馆老板掰武,这些青头都是从哪搞来的。

  掰武说:“兄弟啊,你们都是懂得行市之人,我也不敢蒙你们。实话告诉你吧,几个月前海啸,海里有一巨兽尸体浮水而出,海水退去后就死在了滩头。由于天热,腐烂得很快,谁也没看出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海兽,不过看那体形比座头鲸还要大上两号,估计是什么深海里的怪物,这罕见的大海兽肚子里有艘小船的残骸,船舱里装着这些青头,所以你们闻这味道是不是有点发臭?想什么办法也去不掉了。我看可能是有捞青头的倒霉鬼遇到海难被卷入了海底,让那东西给吞了,后来我就把这箱货从渔民手里收了。”

  掰佬认为奇货可居,自然把价抬得甚高。海底的珊瑚森林里确实存在大量古迹,但能找到的不多了,别看玉器有破损,而且在海底里泡得久了成色不佳,但年份在那摆着,这种青头几十年才见得到一次,想出手买走的大有人在。

  我对掰武的话半信半疑,谁知道他这是从海怪肚子中得来的青头,还是海匪们打劫了来销赃的黑货,但这些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看上了这批货,万一寻不到秦王照骨镜,挑几样恨天之国的古玉交给陈教授,也算是个交代。

  这时大金牙等人也私下里商量完了,我暗示大金牙去跟掰武砍价。大金牙立刻冲着掰武咧嘴一笑:“我说武爷,您别看您是专门接青头的,可您不一定懂得玉道,说实话您这些青头可真烫手啊。”

  交易青头也好,交易明器也好,买卖双方如果是懂行的之间打交道,跟平常的一买一卖大有不同,一是来日方长,做这行不能跟同行作一锤子的买卖;二是古玩行业是一个施展眼力、魄力和财力的行业,不具备足够的知识不行。买卖双方商谈价格,不争毫厘斤末,而是以理服人,你说你这东西值钱或者不值钱,那你必须得说出一番能让人信服的话来。所以古玩也称文玩,不能象买卖牲口那般粗来粗往,古玩买卖做成了,买家卖家自能多长一番见识,同行之间交易重在能提高自己的水平,这种情况下价钱反倒是次要的,因为有些学问花钱也买不来。

  掰武见大金牙要盘道,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却只好洗耳恭听,只听大金牙边喝啤酒边云山雾罩地给他一通高论。在商周战国年间,民间根本不允许买卖玉件,因为那时候玉器都是特权阶级专用物品,象征着身份和地位,所以那会儿倒斗的手艺人去倒斗摸金,往往都不取明器中的玉件,而专摸真金白银,有些考古学者去到古墓,发现墓主身上的金缕玉衣都被拆散了,价值连城的玉片扔满一地,玉片上的金丝却被倒斗之辈抽剥倒走了。这就是因为那时候社会大环境不允许玉石流通,谁要是敢在街上卖玉,那简直等于自己去衙门自首。

  可咱们所处的时代却不同了,在潘家园就能经常见到古玉,这些古玉的来源大多是墓中明器,墓中环境不同于人间,造成这些古玉大多有浸,古墓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有在墓里放石灰积细沙的,也有灌水银的。积石是为了加固,积沙是为了防盗,正因为有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再加上古墓所在的地下环境侵蚀,所以这些明器大多带“沁”,也有称其为“浸”的,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

  这玉沁的颜色五花八门,黄色的在陕西内蒙比较多见,是土沁;灰色的石灰沁;白色的为水沁;黑色的在明器中最多,是水银斑,也称朱砂沁或辰州沁;紫色的则是死人腐烂沤浸出的尸血沁;绿色的是与铜器相近而产生的铜沁。而玉石之本色也有黑、碧、青、黄、黑、白等颜色,其中尤以白色为贵。

  古人以玉比德,说明玉和人性相通,可带腐沁之玉,却是不宜近人,这些海里的青头,确实是很值钱的古玉,奈何都为海水腥腻之物沉浸,全是海腥盐卤包裹,而且已浸入玉髓,观之好似顽石。懂行的觉得可惜,不懂行的觉得是假货,唯一的办法是找人来盘玉。咱要想盘活古玉,使其玉性与沁色相映成趣,那得花多大的成本?大盘这种古玉必找处女,最好是十八九的大姑娘,长得不好还不行,不是大家闺秀也不行,必须让她把古玉贴肉而藏,一年到头寸步不离,用个两三年能盘回一块就不错了,可咱上哪找那么多大姑娘去?要真有钱雇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盘玉,那咱爷们儿还用得着千里奔波淘换这么多烂石头回去吗?而且大姑娘找多了,咱这生活作风问题也说不清楚了,家里的老婆该不愿意了,所以说这批青头烫手,弄回北京也不一定能立即出手,还不知道要在手里砸多久呢。

  海中古玉难盘,这只是其一。还有更要命的,其实嗜好古物的收藏家,也许不会在乎沁色如何,他们收了去是自己找人来盘。古玉斑色深厚,老沁年愈久色愈暗,一经盘出,各种形色必露其精彩,妙处无穷无尽,展现出古香异彩,勘称奇绝。

  但既然玉能比人,人分三六九等,古玉当然也有高低贵贱之别,殷商春秋之古玉,用料尚在其次,今人多以其形制而分高低:古玉中以圭、璋、璧、琥、璜、琮为上品,祭祀环佩之物次之,零星玉件再次之。可您瞧这些青头货在古玉里跟上、中、下三等都不沾边,形制古怪离奇,缺少审美价值和收藏价值,嗜古者未必肯为它掏银子费工夫。

  明器青头这种东西,最重要是有人认可,谁都说不清这些东西的出处来历,它顶多也就剩下点研究价值了,不过能不能研究出什么成果那还不好说、而且残破不全更是致命的缺点……

  大金牙滔滔不绝地还想再接着侃,听他说话的掰武却坐不住了,哪想得到玉石有这么多讲究,听得心服口服,心惊不已,连称佩服,情愿把这批青头高开低走,就算交了学费了。他对大金牙说:“在这做生意算是坐井观天了,有机会一定要去潘家园长学问去。”

  大金牙是流氓假仗义,立刻拍着胸口答应只要掰武去了北京,吃住玩全由他大金牙包了。东南西北皆兄弟,五湖四海是一家,爷们儿们出来混图什么呀?图钱?钱是王八蛋啊,什么钱多钱少,提钱就觉得没劲,庸俗,咱爷们儿这辈子不就图个仗义吗?

  掰武目瞪口呆之余,这笔生意就算被大金牙给拿下了。我们虽然从北京出来的时候不算太顺利,但这回南下,到珊瑚庙头一天就先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财。成交之后,我想起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办,就向掰武打听,想找一条能出海的船只,不用太大,但必须坚固可靠,能禁得住汪洋大海中的大风大浪,只要是能合我们心意,价钱不是问题。

  掰武说这还不简单吗,几位尽管跟我来。他带我们从渔村转向后崖。这珊瑚庙岛四周突出,中部凹陷,宛如一朵在碧海上盛开的莲花,全岛唯有东南西南两个小缺口可以停泊船只。另外崖下有旧时水洞,也可在洞内等候潮起时出海,从古崖上经过前往深水洞之时,环顾四方,只见海连着天,天连着海,碧海蓝天,风平浪静,我在心中暗自祈祷,但愿我们出海的时候也能有这种天气。

  下崖进入大水洞,发现这里停靠着不少船只,各种各样,而且什么年代的都有。渔船、小型货船、风帆轮机各种各样一应俱全,除了岛上渔民们私有的,也有在海上遇到事故被丢弃在这里维修的,还有些是来这里寻宝的打捞队所留下的。水洞里还有舰船上的老式火炮,据说以前这个水洞被海匪盘据,那些老式的木船和火炮都有几十上百年的历史了。

  掰武引着我们看了几艘船只,我不太懂得舟船之道,找船这件事全凭明叔做主。明叔对船只要求很是苛刻,看了数遭,都没有让他满意的船,这里的舟船无一例外缺少一些我们最为需要的设施。

  明叔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在船只的挑选上半点不肯含糊,毕竟出海后身家性命都要系于此船,最后掰武终于明白了:“几位出海这是要有大动作啊?我看你们也不像普普通通来捞青头的,一般的船根本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实不相瞒,在这水洞深处还有艘老船,是当年英国探险队改装过的,但那批英国人没等出海就全部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的船至今还留着,那艘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只能说有够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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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叉戟号

  我听掰武说的奇怪,不知他为什么会将“邪门”这个词用来形容船只。但要做非常之事,便须非常之选,说不定那艘被英国打捞队改装过的船正合我用,于是决定随他前去观看。反正我们是不见真佛不烧香,如果没有合适的船只,宁可将出海之事延后,也不能买老马,置破鞍,凑和一天是一天的将就。

  珊瑚庙观海崖下的水洞深处,有一个转弯,头顶山崖从中裂开,露天一线,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停泊着一艘奇形怪状的木船。这艘船造型非常古老,在外海作业的船只中它的体积也就属于小型船,能载十来个人。船体主要是木制结构,乌沉沉地泛着微光,所有铆钉都嵌到木质之内,再用木楔加封,所选用的材质里面混合了一部分海柳,那是一种长在海底的树,受潮受热都不会变形,而且耐得住腐蚀,历久如新,非常坚固,能够承受住大海上惊涛骇浪的考验和洗礼。

  单是海柳这种材料就已十分罕见,它虽然形似柳树,但实际上是一种不会动的海洋生物,数万年才得成形,每一寸都是宝贝。由于濒临灭绝,所以在近代难得一见。沿海有种比较迷信的说法,如果在船体的重要构件处使用海柳,将会受到水神的庇佑。

  这船的样式古老,似乎有上百年的历史,以样式来看这老船都能进博物馆了,可为什么看起来又象刚造好一样显得很新?许多地方经过了改装,所以这船身各处显得很不协调,船身上还有许多我们从未见过装备,确实有几分邪门。

  掰武为我们做了一番详细介绍。几十年前这一带海匪活动猖獗,这艘船就是当年海匪用过的快船,后来附近海匪逐渐被剿灭,这艘快船就被藏匿在这水洞之中,被渔民发现改装成了渔船,所以船上渔网、渔炮、渔枪一应俱全。

  后来英国谭顿打捞公司的人想进珊瑚螺旋捞青头,但是那片海域哪有那么容易去的,船大了在珊瑚螺旋容易触礁,船上又不能装太多电子设备,于是他们就看上了这艘海柳船。经过半年多的改装,如今吃水线下都是铜板装甲,原本的动力部分被拆掉,为了稳妥起见,改装成了蒸汽烧媒和马达两种动力切换的四组螺旋桨驱动,航行起来机动灵活。船舷两侧装备有救生艇,还有两门中等口径印度金毗卢水神炮,能击发四种不同用途的炮弹,船上设有绞盘和渔炮,以及各种简易打捞作业所必需的设备。

  船后悬挂着两个巨大的椭圆形铜球,这东西叫做潜水钟,是一种气密式封闭潜水工具,可以把人装进去用链条吊着坠入海底,侦察水下情况。虽然这方法笨拙原始,但在危机四伏的海底对潜水人员有比较好的保护作用。

  在船舱内还留着一些英国人的特殊装备,其中包括英国产的深海救援器,属于重型潜水装备,能够下潜到海底两百米左右,重量约有一百五十斤,它可以确保潜水人员在高压、低温、缺氧、黑暗的环境中安全完成任务。金属头盔设有观察窗,可以同橡胶材料的潜水服相连接,并有排气阀保持稳定的压力,可向外排出呼吸的气体,这种设备到目前为止还处于实验阶段,属于更新换代时期的试作型,使用的时候存在一定的危险系数。

  即便是经过了如此充分的准备,那伙英国人还是不敢轻易行动,因为珊瑚螺旋是幽灵恶鬼出没的地狱之海,风信杂乱,舟船一但接近,就会针迷舵失。而且那里常年都有飓风,天空中难得放睛,天晴的时候又有海市蜃楼变幻万端,往往将海船引入歧途。对于探险队来说各种困难都可以克服,唯独在茫茫大海上迷失方向最为可怕。只有海水漫无边际,不识东西南北,唯望日月星辰前进,如果连天空都看不到,船只早晚便会迷航难返。

  由于这个难以克服的原因,英国打捞队最终放弃了计划,就在他们准备回国的前夕,突然全伙暴毙在了船上,死因非常离奇,有迷信的渔民说因为这艘海柳船阴气太重,死在上面的人太多了,怨魂缠腿,跟这鬼船接触的时间长了,便都被船上厉鬼上身害死。这件事具体地情况掰武就说不清楚了,他知道的并不详细,如今这艘船的船主是当年帮忙进行改装工作的一个当地土人,如果有意想要这条船,掰武可以帮忙牵线商谈价钱。

  原来这船是艘“鬼船”,船上死过不少人,看起来不太吉利,而且此中原因掰武所知有限讲不清楚。对于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我向来不会相信,只是在这件事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希望能够找机会尽量查明真相。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也不能听喇喇蛄叫就不种地了,眼下又到哪里找比这海柳快船更合适的船去?

  我和明叔对这条船很是满意,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凭这船足可以闯一闯珊瑚螺旋。可掰武又说:“这么多年,就没听说有人进过珊瑚螺旋,那里海鬼出没无常,海底阴火潜行燃烧,绝非善地。若听我良言相劝,就趁早绝了此等念头,不过你们要是真想进入那片海域,我看也只有这艘海柳船能够胜任,但前提是得有船长能把它开进珊瑚螺旋,可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海狼又上哪里找去?”

  我对如何进入珊瑚螺旋海域,心中自有主张,此事机密,自然不必和掰武明说,只是让他带着大金牙去找船主商谈价钱,另外开出一份货单,请掰武代为准备,对船体进行检修测试,确保出海后它能万无一失。

  既然船只已经确定,众人便分头行事,明叔等人负责准备一应事物,我则到处寻访当地渔民,打探出海采蛋之事。接连忙碌了几天,Shirley杨就赶来会合,但我没想到陈教授也跟着她一道来了。原来陈教授放心不下,打算亲自跟我们一道出海,我如何肯带他去冒险,在百般劝说之下,才说服他留在珊瑚庙岛,另外让大金牙也留在岛上,同他有个照应,等我们得手回来,再一并返回北京。

  我带Shirley仔细看了那艘改装船,这艘海柳船还没有命名,我们最后将其命名为三叉戟号。按当地华人风俗,新船或者翻修过的船只出海前都要举行一些祭祀海神的仪式,折香、砍干股、淋老酒,并到珊瑚庙里给妈祖上香,以求出海平安顺遂。虽然我们不信这套,但入乡随俗,还是不能免了这道程序。随后便是需要找一位掌舵的老海狼,但这个人实在是太难找了,一提去幽灵出没的珊瑚螺旋,几乎人人都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那地方在当地人眼中几乎是块提都不能提的禁区。

  最后只好由明叔这个自称识风信、知水性、洞悉海中地形的老船长来担纲,但我太了解明叔的为人了,这老港农整个就一老亡命徒、老骗子、老赌棍,满脑子投机主义思想,只要是为了发财,这世上就没他不敢做的勾当。他的座方铭是:“有赌未为输,不赌不知时运高。”

  我觉得由明叔来操舵掌船不太让人放心,另外只有我们四人出海,力量太过单薄,有些局面怕是应付不过来。正觉为难之际,幸好Shirley杨雇到了几位蛋民,他们都是越南籍华人,其中年老的长者叫做阮黑,年纪大约在五十来岁,虽然脸上的胡子都白了。但目光锐利精神十足,是个沉稳干练、经验丰富的老渔民。

  另两个是年轻的男女,那少年名叫古猜,是阮黑的徒弟,差不多十五六岁,长得又黑又瘦,手脚很是灵活利索,活脱脱像只马猴,后背遍布文身。那个姑娘倒生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长发垂到腰际,相貌继承了越南女子的主要特征,皮肤偏黑,名叫多铃,大约二十岁出头,是越法混血儿,她也管阮黑叫师傅。

  多玲是阮黑从越南逃出来时收养的孤儿,古猜是珊瑚庙岛的原住民,同样是个孤儿。三人在岛上打渔为生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很是贫困,阮黑和他的徒弟们有远航的经验,能操舵捕鱼,也下水采过珠。由于Shirley杨可以直接支付美钞,所以他们三人愿意冒险跟我们出海,赚一笔可观的收入,有了路费,便可以去法国投奔多玲失散的亲人。

  我见到这三个越南人,立刻表示反对。一听他们说话我就想起在前线作战的往事,血火硝烟仿佛就在昨天。有时候偶尔碰到从前的战友,虽然谈起以前的战斗,大伙面色都很从容,只是说说谁谁可惜了,谁谁残废了,谁谁要是还活着,现在也许会怎么怎么样了。但他们其实都和我一样,没人敢去仔细的回忆和描述,大概凡是参加过战争的老兵,都很少敢去回想阵地上血肉横飞的场面,也从不敢去看自己的军功章,一看见勋章就会想起替自己挡住子弹的战友,看完了就会坐在墙角哭得像个孩子。据说参加过越战的美军也多半都患有弹震症①等后遗症,这恐怕要和越南那种闷热压抑的自然环境,以及如同绞肉机一样的残酷战斗有关,被战争拷问过的灵魂都是不完整的,很容易受到刺激。

  但Shirley杨劝我说,阮黑一家人是美军撤离西贡时逃出来的难民。何况阮黑本来就是华人,祖籍是山东烟台的,中国话讲得也不错,所以你没必要有什么心理障碍。

  我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没什么可反驳的理由,既然Shirley杨很信任阮黑他们三人,我也只好答应。于是我把此次出海的全部成员聚在一起,反复讨论了几遍行动方案的可行性,确认无误后,只等转天一早出海搬山。

  当天夜里我对船舱里的物品进行了最后一次整理,其中最重要的,要属搬山填海之术所需要用到的的诸般物品,这些东西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大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常应用之物,但在搬山术中使用起来,却是能起到非同凡响的作用。虽然我以前从没实践过,但我相信搬山道人鹧鸪哨所遗留下的众多记载,一定不会有虚言妄语。搬山道人千年来凭借搬山分甲盗遍世间大藏,倘若没有真实本领,又如何能与“摸金秘术”相提并论。

  我检点完毕正要回去睡觉,却在半路上见陈教授急匆匆地赶来找我。原来他在岛上闲来无事,得知我们收了一批青头古玉,就要过去反复研究起来。他把每件古玉都画了图形,想作为资料收集起来,结果这无心之举,竟然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我接过陈教授画的图形,一看之下也觉十分意外。原来这数十件各有残破造型离奇的古玉,是由一件巨大的玉雕分离而成,如今在图中像是一幅散碎的拼图又被重新组合完整,虽然其中有些部分再难复原,但轮廓大致完好。这玉雕是一个鱼尾人首的女子精怪,在海兽神庙图腾的背景下,用灯烛在一块巨大的龟甲上进行占卜。我研究了很久易术,见有烛照龟卜,当然很感兴趣,便仔细去看那龟甲上的卦象,稍加辨认,心头便开始狂跳不止:“这妖怪好像是在推演先天八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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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弹震症:士兵因为战争的残酷而感到极度恐惧和困惑,这种精神疾病被称为弹震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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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航海禁忌

  自古以来,摸金校尉之术皆以群经之首的《易经》为本,所以我见那海中散碎的几十片青头古玉,在陈教授所绘的图中,竟然可以合成为一尊完整玉雕,海妖模样的玉人正在照烛卜龟,而且从照烛八门的样式来看,像是推演着先天八卦中的卦象,先天八卦很可能是以庞驳精深、奥妙无方的十六字天卦为宗旨,这让我如何能不心惊?

  我赶紧定了定神,跟陈教授回到渔家,翻出那箱青头,想要细辨那玉龟背上究竟是哪一刻的卦象,却发现刻着卦象的最紧要处,大部分都被腐浸裹了,上面又沉积着细小海生生物的遗骸,仅凭边角上的部分模糊图形,根本无法分辨,不由得大失所望。

  陈教授见我盯着那玉雕半天也回不过神来,就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从纹饰和工艺来看,这玉人大概是西周时期祭神卜巫用的东西,但在中国内地从来没出现过类似形制的文物,很有可能是周代传入恨天之国的海底遗存,这是无价之宝啊。是从哪得来的?怎么样,能从卦象上看出来些什么?”他虽是个老学究,但主攻古西域文化,不是易学的专家。

  我摇了摇头,这玉雕本是我们意外收来的“青头”,打算运回北京,找人盘出活色生香,卖个大价钱,可绝没想到其中会藏着如此之大的秘密。倘若真如掰武所言,海啸时有吞舟海兽死在岸边,这件玉雕就是从葬身兽腹的渔船之中所得,如此便很难判明它的来龙去脉了。

  但我和陈教授都很清楚,在殷商西周,乃至东周列国,春秋战国那一时期,统治阶级对大部分事物的决断,都是通过巫卜结果来进行的。他们会将历次占卜结果,以及事后验证之事,都详细地记录到龟壳龙骨上。从某种程度上来看,龟甲和钟鼎几乎是同等重要之物,玉雕上的所谓识纹、饰纹都能证明它的年代,因为同样是甲骨文和铭文,根据时代不同,也各有其不同之处。从形体上来分,夏代使用的是鸟迹篆;商代则多是虫鱼迹;到了西周,一律使用虫鱼大篆。虽然到了后来汉字统一,但各朝仍然存在区别,秦代用大小篆,汉代为小篆隶书,三国用隶书,两晋至宋用楷书,唐代用楷隶加阴识。众多迹象都可以表明这玉雕产生的年代。

  铭书钟鼎、天书龙骨,都记载着当时的大事秘闻,那时正是周易演卦盛行的时代,如果能解出海妖照烛的卦象,就可以了解许多失传已久的秘密。恨天氏几乎相当于东方的亚特兰蒂斯,那得有多少的秘密和宝藏?甚至还有可能得窥十六字天卦的奥秘,可惜这玉人在海中沉了几千年,凭我们目前在海岛上的条件,还难以剥去表层的海蚀腐物,所以暂时无法知道这龟卜演卦中的真相。

  陈教授曾听Shirley杨说起过我最近几乎每天都读《易》,对我鼓励有加,说回到北京后若能盘修古玉,等复原了这卦象后还要请我再来进行考证研究。

  我心想这本来就是我收来的青头,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回北京就没我什么事了?陈教授可真没跟我见外,直接没收了,这倒也没什么。不过我学易理并非是什么出于对国学的喜爱,说到动机更是不纯。当初张赢川“利涉大川”那一卦神数,着实让我心服口服,要是我也能明辨机数,日后不管是倒斗还是做生意,岂不都是百战百胜?另外最重要的是完善对《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认知程度。不过当着陈教授的面可不能这么说,听他问起我对易理的心得,便随口跟陈教授说了说我最近学《易》的体会,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张赢川处听来的。

  以前我只懂风水不晓阴阳,其实“易”字乃是风水之总诀。风水之道追求地天人合一,实际上是说阴阳既对立又统一,这就是《易》中所说的由推天道以明人事,天道与人道是一个整体,人生在世应当效法天,效法地。

  效法天,能够刚健有为,充满活力,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效法地,则会变得宽厚大度,包容仁爱,永远谦逊合顺,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以我们前一阵的经历来看,在某种意义上,先天十六卦与精绝鬼洞、龙骨天书、凤凰胆之间有着理不清的关系。既然这玉人很可能是恨天之国的古物,里面的卦象有没有可能会与海眼有关?恨天之国当年在海上的遗址会不会都被海眼卷走了?当然这些都是我主观的猜测,如果不亲眼看到,大概没人能说得清楚。

  陈教授再次嘱咐:“这次出海寻找秦王照骨镜,找得到当然最好,找不到也不要涉险接近珊瑚螺旋中的海眼。古籍中记载着,海眼者,归墟也,被吸进去就别想出来了。谁也不知道当年恨天人遇到了什么毁灭性的灾难,一旦你们有个三长两短……”

  我劝他道:“此事您尽管放心,我们这次是打捞任务,为的是在沉船里找回国宝,另外顺便采蛋发些外财,又不是走自我毁灭路线的敢死队,太冒险的事情绝对不会做。”一番长谈,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按照原定计划,早上我们就要出海,于是我干脆就不睡了,把胖子等人都招呼起来,整装待发。

  这天正是出海的黄道吉日,早上先要祭过了海神,不仅是我们的三叉戟号,其余的渔船也都放洋出海作业。众人在反复的准备和等待中度过了多日,终于即将起航入海,个个抖擞精神,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经验丰富的蛋民阮黑,在临出海之前给我们提了许多入乡随俗的要求。渔民和蛋民们的忌讳之多,一点都不比倒斗的手艺人讲究少,而且习俗极为独特,最忌讳说翻、扣、倒一类的字眼。在海上谁敢提这些字,船老大就有权利把谁扔进海里喂鱼,如果驾驶的是帆船,“帆”就触了“翻”的霉头,所以渔民蛋民都管帆船叫蓬船,一向称“帆”为“蓬”,“升帆”俗称“撑蓬”或是“开蓬”。

  久而久之,已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就算回到家也一概不提这些字,干脆就当世上从没有过这些字眼。另外行船之时,也忌吹口哨,这是渔民蛋民通用的忌讳,而渔民和打捞队还忌讳在甲板上背着手,因为背手预兆“打背网”,是没有收获的兆头,船上的大主①不能坐,船头不能坐,总之各种名堂和规矩多得数不过来。

  我和胖子在福建的时候也跟船出过几次海,对这些规矩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但并不太放在心上。不过没有规矩,难成方圆,这些航海的禁忌,大概就跟“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行规类似,是为了增加安全系数,而非刻意害人。

  Shirley杨又有她在美国海军学的一套迷信规矩,都说美国科学技术先进,其实论起迷信来一点都不比渔民蛋民含糊,而且他们的规矩更是稀奇古怪,甚至连洗刷甲板的水桶应该怎么摆放都有名堂。

  因各海域文化背景不同,类似的海上行船行规也都大不一样。我们这七个人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为了这个共同的目的,不得不互相作出妥协,否则把这东南西北各地的风俗禁忌都放在一条船上,这次行动就得被这许多条条框框限制死。

  但有些事不信邪不行,有些忌讳在船上存在了这么多年,必然有它的原因和价值,也不能什么都不在乎。最后经过协商,只能各让一步,约定不说翻、倒、扣一类不吉利的词,尊龙王爷,拜妈祖为神,其余的禁忌能免就免了。就这都已经觉得很吃力了,尤其是我们习惯了说倒斗,到海上就只能通用搬山填海的行规了。

  在Shirley杨的建议下,我让阮黑做了船老大,由他和明叔互相轮流掌船。在接近珊瑚螺旋海域之前的这一段航程。将采取传统而又可靠的航行方式,使用海图、罗盘、经纬仪、测速仪等古老工具,尽量避免使用容易受到干扰的现代电子设备,明叔和阮黑都可以根据洋流的走向判断出大致航线。经验丰富的海狼都知道,海中潮流由于地形不同,自然分成数股,海底水族也各自占据在其所适应的环境,以深浅流向为界,极少互相逾越。通过投掷浮标便可以观察出洋流走向,难度并不大。加上海上天气非常理想,风浪不惊,前几天的航程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在罗盘开始出现失灵的情况,以及迷失了日月星辰之后,便是Shirley杨搬山填海之术的用武之地了。

  众人皆有出海经历,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即使海浪汹涌舟船起伏,也不至有人出现晕船呕吐的迹象,只是大海茫茫无际,进入深海后,四周尽是无穷无尽的碧蓝海水,连只海鸟也难得一见。这海柳船三叉戟号虽然不大,也分为三层,在船甲板下中层共分有前、中、后五个舱,后舱最大,装满了整箱整箱各种的补给和清水,中舱前舱各分左右两舱,其中最大的一个中船被用来当作吃饭的餐厅,平时大伙除了在甲板上透气,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消磨时光。两舷的金毗卢水神炮也设在此舱,这种老式的船炮并不是用来对付海匪的,而是可以用它轰击驱退海中忽然冒出的大鱼,免得被吞舟鱼顶翻了座船,三层各舱之间都设有千里耳传音筒,就是一种联接所有船舱的铜管子,可以利用它快速地进行通话联络,其余各舱中除了燃料就是物资,满满当当地没有什么空间。在船上狭窄的甲板和船舱中待的时间久了,也难免觉得枯燥乏味。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喝酒,跑船的海狼很少有人不嗜饮,明叔轻易不饮酒,但轮到他掌舵之时手里必定要拿瓶白酒,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而且他一喝酒就高,高了之后话就多,跟变了个人似的,纵论世间得失成败,言辞颇为慷慨激昂,从天上论到海底,但每每说到最后,便要吹嘘他当年下南洋的时候,有多少次在大风浪中死里逃生的经历,称他自己是打不死、输不起的老海狼。

  这天我实在不耐烦再听明叔吹嘘,却又不想回舱里闷头睡觉,见胖子在船头正举着望远镜,望着天海相接处看得投入,我就以为有热闹可看,过去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可胖子看得呆了,顾不上回答,我也拿起自己的望远镜,顺着他所望的方向看了过去。我倒要瞧瞧海里是不是有他妈的美人鱼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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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大主:指甲板上的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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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桅灯魅影

  我调了调望远镜的焦距,镜头里的视线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只见极远处的海面上海浪翻滚,巨大的鲸鲵之属正成群浮出海面,相互之间距离很远,且皆是只露脊背,如同一座座海中的黑色礁石。以前曾听渔民说海底鱼龙之大,不下百米,大的珊瑚树也高逾数十米,但那都是耳闻,我们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罕见的鲸鲵出水奇观,不免看得出了神。

  一来那小山般的鱼群距离我们甚远,二来三叉戟号不仅航速快,而且船上配备了威震吞舟鱼的水神炮,所以我们自是不用担心巨鲸鼓浪翻船。没过多久,露出海面的鱼脊就没入海中不见了。

  我们现在所航行的海域,海水碧蓝,据说底下是一条深不可测的海中大裂谷,位置已经快要接近珊瑚螺旋了。大海沟的一端便是《十六字阴阳秘术》中所描述的南龙入海余脉,这海沟正是海气滋生的所在,它究竟有多深,凭现在的科学技术根本无法探知。现今可以探测的程度仅在几千米左右,有人猜测其最深处不下万米,但至今未能得到证实,不过世界上还是公认这里为海底深渊之一,时常发生令人难以理解的神秘现象,能生活在这深海底下的水族形态之怪,躯体之大,若非亲眼所睹,绝对难以想象。海中那些真正狞恶的海怪,都在深海以下几千米的区域潜伏着,有时也偶尔会浮上海面掠食,但为时很短便会立即潜入深海,否则必被接近海面的恶鱼围攻。

  我眺望远海,见鲸鲵起伏,觉得胸怀大畅,蓦地里又生出一阵“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生死茫茫之感,对未卜的前途隐隐有些担忧,于是我对胖子说:“摸金校尉的祖师爷曹老大当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咱俩这当代摸金校尉也算是南临碣石有遗篇了,真是往事越千年,换了人间。不过你瞧这大海浩瀚,无边无际,咱们的座船在波浪滔天其深难测的海面上,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想找出海底南龙的余脉和阴火的所在,恐怕不会太过容易,可要作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的心理准备。”

  胖子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可担心,说实话我都已经迫不及待去摸蛋了。以前在沙漠在云南,咱们多少次和价值连城的明器擦肩而过,总是以捡芝麻为借口,整个整个的糟蹋西瓜,贪污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啊!我这人太耿直,除了割肉疼,就属掏钱疼,从今以后咱们再也不能明知故犯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狠狠捞上一笔,我早已经为此做好排除万难的准备了,管它是上九天揽月,还是下五洋捉鳖,咱都豁出去了。”

  我赞同道:“没错,摸金宣言中说得好,咱们要么不摸,既然摸了就要摸到底,当一次合格的蛋民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肩头这副担子不轻,但是有志者就应该铁肩担重任,豁出去了,为这伟大的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是一颗红心永不褪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你刚说什么爬上九天揽明月,怎么你又不恐高了?”

  胖子说:“我为了摸蛋,摔下来拍成肉饼也算一光荣,那我就同大地化为了一体啊!而且咱们这回只下海不登天,本司令何惧之有?听杨参说,也不从多高的地方掉到海面上,那也跟砸在洋灰地面的后果差不多,到底有没有这么一说?”

  我正和胖子从船头走到船尾,闲扯带穷聊地解闷,眼见血红的日头在船尾缓缓坠落,霞光万道,照得海面上好似赤蛇乱舞。忽然那黑瘦猴似的少年古猜跑到船后甲板,指着船头,示意让我们赶紧过去,出事了。

  古猜这小子剃了个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锅盖头,虽然年岁不大,但有种特殊的体质,他天生了一对鱼眼,是与生俱来的海鬼,潜水采蛋的时候能很久不用换气,连我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他跟阮黑在一起也学了几句中国话,我们之间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

  这时我见他急匆匆跑来找我。知道船头定有情况。也顾不上细问,就赶忙跟胖子迅速跑到船头。这才发现东面,也就是我们船头驶向的正前方海面上开始起雾了,船再往前开就将进入雾中,前方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这雾生得很是古怪,大约有十几米的高度,雾气濛濛地压在海面上,从我们所在的地方望过去,海雾与天空泾渭分明,又从雾中涌动异常的海气生出五缕黑烟直插天际,这情景就恰似是只黑色的爪子从雾钻出。怪手五指朝天,显得十分恐怖,此时海上风浪静得出奇,夕阳即将带着最后一抹余辉落下。

  我征求了一下明叔的意见,明叔见过风浪,加上这时候喝得有点大了,所以对这种情况并不放在心上。他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海上平流雾能见度就会降到最低,在佛堂门曾经有一起两船相撞的事故,死伤了十几个人,就是因为当时突然出现海雾平流造成的。这里海面那么宽阔根本不用担心,现在距离珊瑚螺旋还有一段距离,到了那片海域,海底的地形才会突然拔高,所以咱们只要慢慢地夜航过去,到天亮雾散之后就能到达大螺旋的外围了。”

  我听明叔的那张黑嘴中既然说出不用担心之语,便不得不格外地担心了,于是就用千里耳传音筒招呼船里的其余人都上甲板。在海雾中夜航一点都不能大意,而且起了雾的海面实在太静了,甚至静得有点可怕,像是在酝酿这未知的巨大灾祸。

  我们不敢放松警惕,三叉戟号减速至最低,所有的探照灯全部打开。这船没有桅杆,但还是特意在船顶挂上了醒目的桅灯。桅灯是旧时海船挂在桅杆上的老式信号灯,也有一定的照明作用,据说夜航的时候可以驱鬼,摸金校尉通常都以灯卜吉凶,想不到在海事中也被广泛使用。不过原理却是不同,桅灯防风防水,轻易不会熄灭,悬在高处,加上船头和船舷特制的强光探照灯,虽然会吸引小规模的鱼群,但却能使深海水族远离。即便没有礁石,冷不丁冒出巨大的鲸鲵掀翻了坐船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在这出了海难,船上的人绝难幸免,即便不被溺死在海里,也只有葬身鱼腹的下场。

  三叉戟号缓缓驶进雾中,海上静悄悄地只能听到螺旋浆搅水之声,似乎连海水都静止了。四周全是雾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即使雾中还有几十米的能见度,但在海上来说仅有这种距离的可视范围,跟睁眼瞎也差不多少了。

  众人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在夜雾中前进。我盼着这海雾尽快散去,然而经常在海上捕鱼跑船的海狼,都总结出了一套大自然的规律,阮黑告诉我说:“胡队,雾急生风,这雾一散海上恐怕要起大风浪了。”

  阮黑虽然在珊瑚庙岛以采蛋捕鱼为生,极少驾船深入远海,对海事不如明叔了如指掌,但他的优点是朴实坚韧,祖辈有在南洋造船厂工作过,三代赤贫,属于名副其实的工人阶级出身,比起明叔来却要可靠许多。

  我示意阮黑我对风浪之事心中有数,看明叔喝得快要醉了,便让阮黑去替他掌舵,然后把明叔拖进船舱,又走到船头,询问正在控制探照灯的Shirley说:“雾散后风高浪急,咱们能不能再此之前一举穿过珊瑚螺旋的外旋?”

  Shirley杨说:“这样做虽然冒险,但也可行,不过时机拿捏不好就麻烦了,不知这浓雾几时才散,而且以目前的航速,明天中午也未必能抵达珊瑚螺旋,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

  因为南海内的海水起伏澎湃,所以古代也称南海为涨海,在风水一道中形容这是南海海气太盛,汹涌欲出而产生的现象,风浪一起,非同小可。我正在同Shirley杨商量着该使用哪套应急方案,却听胖子叫道:“老胡老胡快瞧那边……雾里有东西!”

  我们急忙止住话头,尽力睁大眼晴去看那夜雾深邃之处,果然在雾濛濛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盏孤悬着的明黄色桅灯,由于是在雾中突然出现,所以我们看见那灯的时候,已经离得极近了。以桅灯来看应该是艘海船,但若说是船,船上怎么没有其余的灯火?

  顶多过了几秒钟,还没等我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一艘漆成全白色的古代海船,就已经从雾里无声无息出现在了眼前。船上除了一盏明晃晃的桅灯,再没别的光亮,而且船头不见人影,船里也没有任何动静,门窗紧紧地闭着。

  包括掌舵的船老大阮黑在内,众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场面简直像是一场诡异得像幻觉般令人难以置信。在我们摸金界的字典里,“难以置信”大概是一个已经快被用滥了的形容词,可我还是不得不用“难以置信”来形容——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片海域是各条正规航线都不会平白无故经过的盲区,汪洋大海上除了我们之外,哪里还会有别的船只?大海广阔无边,在海雾中迎面撞上另一艘海船,比天上掉下来块拇指大的陨石砸在脑袋上还要巧,除非它是一艘不请自来的“幽灵船”。

  幸亏还是Shirley杨最先反应了过来,转头对阮黑叫道:“快转右舵避开它!”那从雾中突然出现的古老海船,已顺着洋流斜刺里直向我们的座船撞了过来。阮黑被Shirley杨一提醒,顿时回过神来,猛地驶满右舵。

  这艘三叉戟号虽然不大,但船小好掉头,又经英国航海专家精心设计改装过,构造上近乎完美,机动性很强。船头迅速一偏,避过了白色幽灵船的船头,两船几乎贴在一起斜抹了过去。由于距离得近了,我们站在船头看得十分真切,那艘古船甲板和船门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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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幽灵血船

  在连续几天的风平浪静之后,深海中的海气逐渐郁积,在海起涌起风浪之前,先出现了一场海雾,加上天已经黑了,海面上能见度降到了最低点。海雾笼罩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艘鬼影般的古老海船,同我们的三叉戟号擦肩而过。那艘三桅船,船身通体皆白,虽然也有桅杆可升起风帆,但帆都被摘了。它顺着洋流飘荡,夜航的船内没有灯火,仅在三支白秃秃的桅杆上悬了一盏桅灯,在夜雾里突然隐现,如同鬼火。

  船老大阮黑给满了左舵才避免了两船相撞的灾难性后果,两船船头一错,几乎是船帮帖着船帮,中间的距离不到一米。船上的所有人都在手心里捏了把汗,万一把坐船撞漏了,大伙就得跟着三叉戟号去海底当沉船墓场的展品了。

  天幸阮黑转舵够快,两船并没有刮在一起,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已经各自在海面划过。白色的老式帆船,在洋流的作用下迅速钻进了雾中,隐去了行踪,就像它出现的一样突然,直如一个踪迹飘忽时隐时现的海上幽灵。

  浓雾的海面依然是一片沉寂,由于这一切发生得非常意外和突然,直到那船消失在海雾里,众人方才慢慢回过神来,额头上都已出了一层白毛汗。谁也不知道那条船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惊惧之意传遍了全身。

  常年跑船之人,哪个都能说些大海之上奇异的掌故,鬼船水鬼这些传说尤多,但说起来也大多是道听途说,很少有亲眼目睹经历过的,掌舵的阮黑就从没遇到过这种直接面对幽灵船的可怕情况,渔民蛋民最怕之事便是在海上遇鬼,那绝不是什么好兆头。遇到狂风巨浪,也许都能应付,但他毕竟不是倒斗的摸金校尉,涉及到幽冥之中的事情,怎么能不心惊,饶是他胆子够壮,此时腿肚子也变得软了,要不是扶在舵盘上撑着身体,恐怕早就瘫倒在地。

  不仅阮黑体如筛糠,连我都觉得心惊肉跳,因为在两船错着驶过的一刻,相隔的距离太近了,即便有雾,经灯一照毕竟还有那么二十来米的能见度,何况两船最近的时候都快刮到一起了,当时就连那三桅帆船上缆绳磨损的处处痕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眼睁睁地看到那船上甲板和舱门处,斑斑驳驳的血痕,血色已经干涸发黑了,与白色的船体形成了强烈反差,令人望而生畏。不知是不是船上那些海员的血,可船上的人又都到哪去了?为什么只留下满船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把这情况对其余的人一说,原来不仅是我瞧见了,胖子、Shirley杨,包括阮黑的两个徒弟古猜和多玲,大伙都发现了这一情况,看来肯定不是我看花眼了,刚才甚至都可以闻到了那船上传出浓重的血腥气。胖子出主意说:“见鬼了,肯定是鬼船,我看咱们赶紧下舱准备水神炮,要是再碰上就一炮敲掉它,免得阴魂不散破裤子缠腿耽误咱们采蛋的大计。”

  我心想要是真有鬼船,炮弹未必有用,我转头看了看Shirley杨,想听听她是怎么说,那究竟是艘什么船呢?

  Shirley杨无奈地耸耸肩:“我同你们一样,有好多问题想问,可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来问。但我有种预感,那艘样式古老的三桅船要是真冲着咱们来的,它早晚还会再出现。现在海上能见度太低,对咱们十分不利。”

  我们仅仅商量了几句,还没决定是要以退为进,还是以攻代守,就见雾中桅灯闪烁,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艘三桅船,竟然悄无声息地,再次从我们船头方向迎面驶了过来,众人相顾失色,赶紧让阮黑掉转船头躲开它。

  如果说几分钟之前的第一次与三桅船遭遇,能够在最紧要的关头迅速避开,首先是由于胖子眼尖发现得快,加上有Shirley杨迅速提醒阮黑,船老大甚至没来得吃惊,就下意识扳舵回避。但谁会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白色幽灵船的鬼船,又从前面的海雾中钻了出来,若不是鬼船却是什么?

  众人在这常理难以解释的诡异现象面前目瞪口呆,这回再没上次那么走运了。那艘白色的古旧帆船,像是海雾凝结而成的鬼鬽,在雾中飘忽不定,说来便来,说没就没,事先半点征兆也没有。船老大阮黑虽然手忙脚乱地全力扳舵,但只避开了直接的撞击,两船的船侧却刮在了一起。三桅船两侧都挂着渔网,网上都是白色的浮漂,三叉戟号侧面有绳索捆绑着的橡皮救生艇,顿时纠缠在了一起,难分难解。

  两船蹭在一处,使得船身一阵剧烈地摇晃,我们失去平衡,在甲板上东倒西歪。古猜重心不稳,摔倒在地,险些滚进海里,吓得他哇哇大叫,Shirley杨扯条缆绳扔给古猜,让他牢牢抓住。

  海柳船三叉戟号拥有铜板装甲,避开了直接冲撞,不仅完好无损,而且由于船下的吃水线装有分水刺,反把那三桅船的侧面刮出一个口子,海水顿时从船身的窟窿处狂灌进了三桅船,我们的三叉戟号由于跟它缠在一起难以分开,立刻被那由于注入海水开始下沉的白色幽灵船带得倾斜了起来。

  船身侧倾的幅度一时之间还不算厉害大,但是那三桅船船体庞大,时间一久,可能就要被它拖入海里。胖子见状,便想用斩鱼刀砍断绑在船舷救生艇绳索,这是丢卒保车的办法。我赶紧拦住他说道:“搭跳板,砍渔网去!”

  万一座船出了意外,在茫茫大海上,恐怕只有救生艇,才能给在海上搏命的海狼们保留一线生机,不到万般无奈山穷水尽的地步,救生艇绝对不能舍弃。三桅船的渔网浮漂勾住了救生艇,就算我们的座船不被那即将沉没的三桅船带翻,也会造成船体或装备受损。形势所迫,不容再多考虑,只好踩着跳板过去,到对面船上砍断那些渔网。

  此刻船老大阮黑也不敢加快航速,三叉戟号只能随着对方在海面上盘旋打转。我和胖子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搭起了跳板,古猜和多玲刚刚接住跳板,Shirley杨就抢先从跳板上跨过,敏捷地跃上了三桅船,用斩鱼刀奋力去斩渔网。

  胖子也想从跳板上过去,但看那比平衡木还要狭窄的木板随着两船起伏摇晃,一步踩空就会掉进海里,怕高或胆小之人,根本没法过去,他别的倒不在乎,可天生畏高,未上跳板心里先怯了半分。

  我一把将胖子扯在一旁,边从跳板上冲过去,边对他叫道:“你人别过去了,把缆绳扔过去,在这边接应我们,砍了渔网我们就得立刻退回来。”说话间,便利用跳板摇晃稍稍平稳的一个小小间隙,飞身踏过蹿上了三桅船。

  跳板虽是又窄又晃,但我在部队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演练冲击各种障碍物的战术动作训练,独木桥怕也过了不下几千回,不过那毕竟是军事训练中的设施,从这海水滔天的两船之间过去,不免令人脚底下发虚。我根本不敢往脚下看上半眼,仅有巴掌宽的跳板太让人眼晕,很有可能稍有惧意,就会失足掉下去,全凭一股锐气才敢飞渡。

  我过去后觉得腿肚子有点转筋,不禁很羡慕Shirley杨的胆识,不过也许是海军的训练方式与重点跟陆军不同,想到这心里也不觉得有多惭傀了,抄起斩鱼的锯齿刀,对准渔网连砍带割。

  我从来没见过幽灵船,但我听说所有涉及幽灵船的传闻中,大致可将海上的幽灵船分为两大类别,第一种是船上的人都死光或者失踪了,其原因是千奇百怪的,有人说海里有海鬼或成了精的鲛人,能在水中以声色诱惑水手,船上的人一旦被它们吸引,便会不由自主的跳进海里送掉性命;也有人说那是因为海里有些东西不能吃,有些鱼吃了就会致幻,使得船员们跳海自杀,所以海上才会出现无人驾驶的空船,人们习惯将这种船称为“幽灵船”。

  还有另外一类幽灵船,这类幽灵船大都是失踪多年的船只,甚至有的失踪了几百年之久,却突然出现在海上被人发现,船上也是没有任何船员的尸体,船上的一切设施运转还很正常,都如同刚刚出海不久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在它失踪的几百年里飘去了哪里。

  正因为人们无法解释那些神秘现象,所以才会诞生了幽灵之船一类的离奇传说,可这些传说似乎都无法印证我们碰上的怪事。第二次撞见这船的时候,我曾怀疑是不是雾中有许多条这样的三桅白船,可我尚且记得船身几处细小的特征,从那桅灯悬挂的位置上来看,这确实是同一艘船。

  那三桅白船切切实实地就存在于面前,一刀砍上去就能在船帮上留下一条刀印。况且这船里确实是血腥味十足,最奇怪的是这船体样式古老,没有任何现代船舶的特征,可三桅船一点都不显得破旧,有些地方甚至还很新。

  我胡乱猜测着,手底下也没闲着,几刀下去就砍掉了半张渔网。那三桅船原本借着渔网缠在海柳船上,但还没等我和Shirley杨切断另外半张渔网,海涌起伏之下,两船平行的角度突然分了开来,渔网被扯得紧紧得平绷在两船之间,船身倾斜的力量如果再稍微大一些,救生艇和渔网便会被强行拽断。

  在船体的一阵大幅度晃动中,我重心向后一倾,身体撞在了船舱上。不料那船好不结实,不堪一撞,身体竟然陷进了船舱的白色木板里,撞出好大一个窟窿出来。

  我觉得奇怪,转头望了一眼,在被我撞破的船体凹陷处,正自流出一股股的污血。船舱竟然并非木制,而是用白纸板简单裱糊的。Shirley杨见了那些浑浊血腥的血水,也是脸上变色,她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我也已察觉出船舱有异,连忙对她说:“快撤,快撤,这船是白纸糊的,是艘烧给海上亡魂的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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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7 15:38 资料 个人空间 主页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第十二章 灭顶之灾

  平静的海水突然汹涌鼓动起来,船身晃得非常厉害,我脚下无根,踉踉跄跄往后倾倒,后背正撞在船舱上,只听得“咔吧”一声,竟把木板撞得陷了进去。这一下撞得虽然不轻,但我并没有感到疼痛,那感觉就好似撞在了一个空纸壳子上。

  我疑惑地回头看去,白色的三桅船,大约在接近舱门的位置,被我撞得塌陷进去了一大片,并不是船板朽烂不够结实,那舱门根本就是硬纸所糊。要不是Shirley杨伸手将我拽住,很可能止不住势头穿破硬纸摔进船舱里了。舱门的裂缝里漆黑一团,看不清舱内状况,只有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得让人作呕,船身一晃,就顺着门缝往外淌出血水。

  茫茫大海上怎么可能有一艘纸船?我记得中国沿海地区有种放“大暑船”送五圣归海的习俗,于大暑日送船出海,任其自行漂流;还有一种类似逐疫的奇特风俗,每有疠疾之类的传染性瘟病发作,就会举行类似活动,使用的都是废弃的旧船。“逐疫”有送瘟神出海的含义,一般都是在旧船上糊满白纸,并且船上要扎许多纸人纸钱,另外诸如刀矛枪炮、各种渔船商船用具,以及桅槽樯舵无不一应俱全,唯独白米最多只可放置一升。这些都是沿海行船捕鱼之人捐赠之物,捐在船上的事物越多,瘟神就会送得越远,这种船上一般都装着染病而死之人的尸体,最多的时候满满一船都是死尸,由船牵引到远海再行点火焚化。

  解放前出过一件事:临海的镇上有间米铺,有一天深夜,忽然来了个客人要粜米。因为天黑,米铺掌拒的看不太清那客人的相貌,好像穿着一身长袍。这衣服很怪,有点像是死人穿的凶服,而且来客身上有股咸腥腐烂的尸臭味。问他缘故,那客人便说船上是带着猪肉,路远怕坏,便把新鲜肉都用大盐和鱼腥拿了,可没想到虽然猪肉腌过,但由于天气太热,还是腐烂发臭了,明天天一亮就会找地方处理掉。那米铺掌柜是个贪小便宜的人,见这些米要价非常便宜,唯一的缺点就是装米的袋子有点发臭。不过米铺掌柜认为,即使米上有臭肉的味道不要紧,可以掺和着往外卖,谁也发现不了,于是也没多问别的,点着灯笼过秤收米,然后命伙计暂时把米先摆在院中,晚上过过风,明天天亮再入米仓,要不然实在是太臭了。谁知转天早晨一看,拆开来倒在院中的几十袋大米,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地的米粒,收起来大概有一升。这才知道,昨天晚上可能是撞鬼了,买进的是疫船上的死人米。掌柜的当时也没敢声张,不出三天,镇里就发声了瘟疫,死了将近一半的人。

  这个传说我在福建时听过不止一次,凡是讲述者都说这件事情是真事,不过并不是发生在福建,而是在江浙沿海的某地,是民国年间的旧事。那时候年纪小,世界观不成熟,对这种怪力乱神很感兴趣,至今还记忆犹新。有时候无意中想起船上的僵尸晚上到米铺卖米送瘟,还真觉得后脖子有点凉飕飕的。我一看舱门是用白色硬纸封堵,首先就想到了是逐疫之船,不知是不是该船与拖带它的船只分散了,才随洋流漂到这里。

  我心念一动立即想起此事,但逐疫的风俗不是早就废除了吗?一时想不太明白,不过逐疫船这个观念先入为主,认为这船上绝非善地,逗留的时间一久,说不定会传染上船内尸体的疫情,我也顾不上再仔细察看,急忙招呼从Shirley杨赶紧撤回三叉戟。

  Shirley杨用斩渔刀戳了戳脚下甲板,顿时发出嗵嗵的木头声响。她对我说:“大海上怎么会有纸糊的船?全船只有前后舱口用纸甲遮了,如果整条船都是纸糊的,早就被海涌吞没了。”

  我心想Shirley杨虽然知识面很广,但她毕竟受的美式教育,美国总共才有多少年历史?当然不知我中华地大物博,自古民间奇风异俗繁多,眼下事态紧急,哪顾得上再作详细说明,而且此时正值海雾弥漫,妖氛浓重,唯恐那渗出血水的船舱里会跳出个卖米的。于是不再多说,立刻牵了她的手奔到船弦。

  海涌渐增,缠住两船的最后半张渔网也快被绷断了,为了预防意外发生,Shirley杨仍是挥刀将鱼网彻底割断。两艘船失去了连接,在船身摇晃之中越离越远。那条跳板落进了海里,船老大阮黑控制着三叉戟全力接应,使其尽量贴住三桅船。对面船上的几个人对我们大呼小听着,把两条捆了救生圈的缆绳,先后给我们抛了过来。我把斩鱼刀随手丢掉,用胳膊紧紧抱住救生圈,看来要想回到三叉戟,只能跟猿猱一样从半空荡过海面了。

  甲板距离水面的高度很低,但多铃和古猜很有经验,他们已提前把绳索绕在了船顶较高的地方,要抓住缆绳悠过去还不至于落水。正要行动,但胖子大声叫嚷着把探照灯的光束压到海面上,好像水里有什么东西,我低头向船下的海面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水面上全是鲨鱼的脊翅。它们被血腥吸引,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数量很多,都围着船只打转,因为太过兴奋,游速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要是掉进水里,片刻之间就会被它们撕碎。

  胆子再大的人见了这些鲨鱼也会觉得胆寒,以它们的速度和口中几层胜过刀锯的利齿,猎食落水之人,无异于猛虎扑羊。Shirley杨更是知见了血的群鲨厉害之处,骇然失色:“我的上帝啊,老胡你可小心了,千万别掉下去。”

  我也不得不提醒她道:“你也千万别犹豫,过去的时候别往海里看……”这时三桅船起伏更是剧烈,两船之间的距离再次扩大。由于海水灌入,这一侧的船身本就倾斜了,而且距离越远,就越有可能在荡过去的时候落进水里。再也没有时间给我做充分的心理准备了,想一起走也不可能,必须有一个托高另一个,增加离地的高度,把触到水面的可能尽量减至最小。我托住Shirley杨说:“你先走,我助你一臂之力……”

  Shirley杨急道:“不行,你又要逞能,你自己怎么过去?”分秒必争的生死存亡之际,我根本不想等她再多说,托起她的脚往上用力一推。Shirley杨身体轻盈,拽着救生圈在缆绳的带动下,唰地一下滑过水面。她一触到船侧悬挂着的救生艇,便立即手足并用快速攀上船舷,转身对我叫道:“快过来,那船要沉了。”

  但这时两船随着海波起伏,距离已经拉开了。刚才我为了帮Shirley杨荡过海面,便把自己的那条救生圈放在了身旁,还没来得及找地方固定住,两船一分,救生圈便被缆绳拖进了水里。胖子和古猜等人见状急得在甲板上直跳脚,他们赶紧拉扯缆绳,去把落水的救生圈拽回船上,想再一次扔过来救人,但离得稍远,一抛之下却又掉在了海里。

  这三桅船底部被刮了个大裂缝,海水不断灌入,船身虽然已经倾斜了,但不知为什么不仅没有下沉,反而开始摇晃起来,好象海底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攫住了船底,再摇得几摇,这本身就不太结实的船体就要散架了。

  我见距离三叉戟越来越远,海雾中都已看不清同伴们的脸了,只听到他们拼命地喊叫。我脑子发胀,也听不清他们喊的什么,只是听到那些声音心里就有点发酸,一种孤零零的感觉油然而生,难道真要同这幽灵船一同葬身海底了?随着船身颠簸,三桅船舱中的污血也不断涌出,顺着船甲板流到了海里,虽然夜雾中没有灯光照明,难以分辨海上情况,但听水里那片乱糟糟的响动,就跟下了饺子开了锅似的,就知道四周聚集的鲨鱼之多,已经无法估算了。

  船上黑灯瞎火,唯有桅上的孤灯亮着,我四处一望,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只好抱着主桅稳住重心,打亮了随身带的小型聚光手电筒,终于又有了些许光亮。我照了照那被我撞破的纸船门,白色的船舱都被里面流出的血水染透了,已看不出本来面貌。我心想不如在临死前看看那舱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流那么多血,等到下边见了老马他们,我也好如实汇报,免得被一问三不知,到死还是个糊涂鬼。这幽灵般的白色血船,好像有生命一样哪里破损了哪里就会流血,若说是逐疫的船却也不像,我真想看看这鬼船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关头,我的好奇心总会战胜自己的恐惧,心中一发狠,就打算冲进船舱里看个究竟。可是还没等抬腿,船身就猛地沉了下去,我骂了一声操他二大爷的,怎么突然间又沉得这么快了?

  在部队的大熔炉里锻炼了这么多年,又做过不少次摸金校尉的玩命勾当,遇到这种情况,毕竟不能眼睁睁等死。于是用牙咬住微型聚光筒,手脚并用爬上了桅杆,船沉得快,我爬得更快,“噌噌噌”几下就攀到了桅杆顶端。只见上下左右全都是海雾,下面则是海水汹涌群鲨游动的杂乱响声,听得我心里直发毛。

  三桅船沉得越来越快,浓重的海雾中已经看不到三叉戟的去向,我心想如今能做的只有尽量争取时间,等待他们把船驶回来进行救援,现在只能盼着这船沉得再慢一些。刚开始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喊声,现在连声音都没有,希望变得渺茫了许多,估计是再也看不见胜利的那一天了,正在我苦等援兵不至之时,海中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波动,漏水的三桅船突然又从水中冒了出来,像片随风飘动的树叶,忽高忽低被海浪抛上抛下,在这天旋地转般猛烈的摇晃之下,我所抱的那根桅杆颤悠悠倾斜欲断,随时都有可能倒向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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