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念奴娇·昆仑》有感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
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1935年10月,毛泽东率领红军陕甘支队到达岷山,在此写下著名的《念奴娇·昆仑》。
一般的介绍文章认为毛泽东看到了西方连绵不绝的昆仑山脉,感概之余,以极度夸张的手法,描绘了昆仑形象,表达了作者驱逐帝国主义,改造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的豪迈情怀。
然而,毛泽东有没有看到昆仑呢?很成疑问。昆仑山西起帕米尔高原东部,纵贯亚洲中部。在中国境内地跨青海、四川、新疆和西藏四省,全长约2500公里。按照地理学,岷山也属于昆仑山脉,认为毛泽东身在岷山,已经是在昆仑,也可以说得通。用不着往西看见昆仑。然而,昆仑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实在是太有名了,辞书之祖的《尔雅》说河出昆仑;小学生启蒙读物的《千字文》说玉出昆岗;《山海经》说天帝之下都;《神异经》说为天地心,神仙所居,五帝所理;西汉的扬雄写道: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如果毛泽东满足于岷山就是昆仑,显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但,从岷山能不能看见昆仑?答案同样是应该否定的。昆仑的主峰玉虚峰、玉珠峰,都在青海的格尔木,而岷山位于甘肃西南,主峰在四川的松潘。两地直线距离几百公里,肉眼无法看到。
不过看见看不见,这一点并不重要。我们可以推论,毛泽东经历了将近一年的长征,历尽万水千山到达此地,来到前所未有最接近昆仑的地方。远望西面连绵不绝,白雪皑皑的群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神往之情,油然而生。总之,这阙词充分体现了毛泽东这位具有浪漫主义精神的诗人,豪情壮志,奇特想象,在词中都有淋漓尽致的表现。尤其是这时候毛泽东率领的是一支疲敝之师,不久前和张国焘闹翻,独力北上,刚刚摆脱了国民党大军追击之后进入北国,心里却想到把昆仑一分为三,环球同此凉热。岂是常人所能想象的!虽说是文穷而后工,但这种夺人的气魄,遍阅古今文坛,可说是找不到第二人。
毛泽东这阙词还是依循了词的一般风格,上阕写景,下阕写人。不过一下笔,已经把昆仑人性化了。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用横空出世形容昆仑一点也不过分,昆仑在中国人心中早就伟大崇高,不必多说了。莽,《小尔雅》的解释是大也。莽莽,状高大。毛泽东的诗词中多次出现莽字,例如“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长城内外,惟余莽莽”。 两句下来,昆仑的高大辽阔,已经表达无遗。第三句,毛泽东笔锋一转,阅尽人间春色,显示了昆仑不单单是高大,而且永恒。昆仑传说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西游记》说西王母的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那么不管你春秋战国,唐宋明清,在昆仑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昆仑神圣不可侵犯,毛泽东在此为下阕大胆的倚天抽宝剑埋下伏笔。
山高,天气寒冷,终年积雪。这在毛泽东眼前已经不是什么惊讶新鲜的事情。他在《十六字令·山》里面写道:“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岷山本来就不低,主峰也达到五千多米。十月天时,也已经是周天寒彻了。因而作者不需要想象,直接就把眼前景物代入昆仑。大雪弥漫,玉龙纷飞,不知夺去了多少红军战士的生命。毛泽东这时的心情,不会是欣赏。而是想到山高天寒对人类带来的麻烦。然而,昆仑山是长江、黄河、澜沧江三条大河的发源地,是中华民族发祥的原点,虽说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中国人不能否定昆仑在中华民族中的贡献,因而千古功罪,由得人们评说了。
下阕纯粹是诗人的主观遐想,以雄浑的笔锋淋漓尽致尽情发挥出一个狂字。这种狂气,可以说是毛泽东独有的。毛泽东本人是个传奇,不必细表,我们今天也不会为这种狂气惊讶,但不妨想象一下,1935年10月的毛泽东,手下就是七千余红军战士,肩负着中国革命的全副担子,任重路远,前途未卜,在困境中心里想的却是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中国。你说狂,他还真有狂的底气。至于把中国改为东国,连日本也包下了,这是后话,不提。当然,世界上除了昆仑,还有数不清的高山。阿尔卑斯山、落基山、安第斯山、富士山,把这些山裁开,以达到环球同此凉热的目标,不属于中国人要做的事情。
毛泽东在这里第一次把自己和昆仑结合在一起。后来在解放战争中,胡宗南的大军进犯延安,大兵压境。毛泽东率领党中央转战陕北,坚持不过黄河。他把自己率领的小部队命名为昆仑纵队,看来不是偶然。而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也微妙地成为毛泽东一生的写照。中国有昆仑,中国有毛泽东,无论你怎样看,毛泽东与昆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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