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湖北潜江校园劫持案的反思
对湖北潜江校园劫持案的反思
（一）
2014年6月10日上午,湖北潜江市浩口镇第三小学内,60岁男子张泽清潜入一间教室劫持女老师秦开美和52名学生,威胁引爆自制炸弹。秦开美主动要求做人质救出52名学生,赶来的镇党委副书记王林华又挺身而出替换出女老师。警方接警后迅速到场,在谈判无效且男子情绪失控即将点燃爆炸物时,警方狙击手连开4枪,将其击毙。全校千余名师生被及时疏散,无人受伤。
当我们试图从连篇的事件报道中去看清那个叫做张泽清的歹徒的面目,却一再发现其显得那么模糊不明。这个“歹徒”的年纪多大?许多报道均表示张泽清60岁左右,而在此前当地公安部门向各学校下发的预警通知中,他的年龄是65岁左右。他为何闯进了学校?来自警方的通报会称,张泽清曾因盗窃罪、非法制造枪支及故意伤害罪两次被判入狱,此次作案是出狱后仇视社会的报复行为。而在一些媒体报道中,则有土地问题若隐若现。张妻表示,张泽清和村支书许某为村里土地纠纷多次发生冲突,许某女儿许某慧在该校当老师,孙子也在该校读书,张泽清去学校想找这两个人“闹影响”。
据张泽清的妻子说，他们只靠种地为生，一年收入只有几千元。虽然张泽清的眼睛和耳朵残疾，但没有低保，也没有享受国家其他福利保障。
根据湖北当地官方通报的情况，张泽清曾当过3年炮兵，习得自制枪支、火药手艺，曾因盗窃、非法制造枪支和故意伤害罪两度入狱。此次作案，距出狱时间仅9个月。
对于张泽清制造炸药、手枪的说法，家属和邻居有不同看法，他们认为张泽清制造的那些都是假的，没有威力。“我们从没有见过他制造炸弹、手枪，张泽清近些天也没有任何异常。”
家属认为，张泽清本意并非要针对学生和老师，而只不过是想借此事要挟政府，解决他的诉求。大约一周前，张泽清与村支书许某发生争执，双方起了肢体冲突，在打斗中，张泽清吃了亏。妻子褚珍元拿出丈夫生前的一块手表说，表带当时都被打断了。
有村民回忆，张泽清曾说，要去学校找村支书的女儿和孙女。村支书许某的大女儿在浩口三小任教，小女儿的闺女则在这所学校上学。教师们推测，张泽清没料到因调整教室，标牌与班级不符，结果找到六（4）班教室，里面却是六（3）班在上课。
村民说，张泽清与多名村民曾数次反映200多亩土地被村支书转卖砖瓦厂，而村民未获任何利益的事。“我们去镇、市、省等很多地方反映，都没有解决。”张泽清是这些村民的代表之一。“他脾气较大，性子直，去反映问题，爱跟领导拍桌子。”另一村民代表这样说。
（二）
张泽清的行径，令人想起去年发生的厦门公交纵火案，嫌疑人陈水总因为生活不顺最终让公交车上46人为其“殉葬”。2013年6月7日下午6时22分，发生在厦门BRT快1线途经金山站往南500米处发生的公交车起火事故。事故已造成47人死亡、34人受伤，事故原因认定为刑事案件。
警方公布了陈水总的杀人动机：经过深入、细致的侦查和技术比对，并在其家中查获遗书，证实陈水总因自感生活不如意，悲观厌世，而泄愤纵火。这与网上一篇据传是陈水总的“自白”不谋而合，虽未经警方证实，但记者采访时都一一得到印证。在这份“自白”中，一向对邻居“强势”的陈水总示弱，自称“草民”，并历数了生活的不幸。
在他的描述中，他曾在1970年因为家庭生活来源被切断，随全家下乡，历尽艰辛于1983年回城，但没有安排住房（一家10口住28平方），没有安排工作，自谋出路直至1994年（40多岁）勉强娶妻生女，后又摆摊卖麻糍为生但摊位遭到取缔，数十年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
据媒体报道，住在陈水总隔壁的妹妹证实了上述说法。陈妹介绍，陈水总1983年回到厦门后，只能打零工度日。上世纪90年代，陈水总在家门口开了一家汤圆店，后来因为没执照被取缔。最近几年，陈水总多在附近打一些零工糊口。
多位邻居向新京报记者证实这一说法。而近些年来，陈水总在当地一直以“上访户”的形象为他人所熟知，街坊们模糊地听说，他为了户口和低保的事情在到处奔走。陈士龙说，弟弟之前曾领过低保，后来外出打工低保被取消，弟弟因此上访。
邻居们说，这两年的陈水总，性情大变，越发沉默。“不怎么闹腾了，也不怎么爱跟人吵架了。”大多数的时间里，陈水总独自待在家中，等待归来的妻子和女儿。在安静的夜里，许正能听见隔壁陈水总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没有停歇，仿佛“要把肺咳出来”，还能闻见飘来的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儿，但没人知道陈水总生了什么病。在事发前20天左右，路过陈家的许正往屋里瞥了一眼，发现陈水总独自一人在家来回踱步，神情严肃，背影看起来“非常孤独”。
在网上流传的署名为“陈水总”的微博里，微博的主人在6月6日这一天，共发布了12条微博，发布时间为18时52分至20时18分。“陈水总”在微博中抱怨，为了自己的实际年龄问题，相关部门互相“踢皮球”，不肯修改。他坚称，当年回厦门时，派出所将自己的年龄少写了一岁，影响到60岁“办理退休”，因此要修改户口上的年龄。据媒体报道，其妹妹也称，陈水总是1953年生，现在已经年满60岁。关于此事，当地社区委员会工作人员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称，陈水总确实曾经来办理社保，且事发前仍旧没有办理成功
（三）
厦门公交车爆炸惨案的制造者陈水总，不管是因为低保被取消，还是因为更改年龄受阻，此类事宜在有关部门看来都属“鸡毛蒜皮”。但对于一个社会底层的百姓来说，这却是关系到他们基本生存的“天大的事”。有许多像陈水总这样的上访者，他们多年执著上访，其实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正是因为这是一些芝麻小事，往往无法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最终酿成惊天惨剧。一把大火，47条生命毁灭。纵火嫌犯厦门人陈水总已当场被烧死。然而，这一惨案留下的余波，依然没有止息。他为什么要放火杀人？如果负责办事的人员能够多一些耐心，如果负责管事的人员能够多一些同情心，能够设身处地的为陈水总这样处境的人想一想，也许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不管陈水总是因为什么原因而迁怒于社会，迁怒于那些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平民，让47个人拿生命为他的愤怒买单，让47条活生生的生命为他陪葬，都是可悲可耻的！但从那些逐渐明晰的原因中可以看出 正是因为缺乏一个合适的解决问题的途径，才让他对社会产生了深重仇恨。当暴力成为弱者的武器，加害的就是更弱者。陈水总的性格自然是狭隘的，甚或是畸形的，变态的，他的诉求或者有不合理的因素，但若没有屡屡被踢皮球的受挫，没有被社会抛弃的绝望，他或许不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报复社会。
涉身险境,舍己为人,秦开美、王林华因此获得网民一致点赞。除此之外,也正如网民所说,对于任何指向孩子以及无辜者的暴力,都罪不容赦,也都绝不原谅。面对越来越多的公共安全事件,这是应当秉持的底线认知。也只有在这种底线之上,来反思犯罪嫌疑人的行为及原因,才更有价值。当然,反思从来不是一种张目,而是一种警醒。对犯罪的谴责从来都不能代替或遮蔽对犯罪行为的反思。
从相关报道的简单“勾勒”中，我们能够得出嫌犯的基本状况：犯罪嫌疑人张某为退伍军人，因盗窃和私造枪支两次入狱，去年刚刑满释放；日前因村里征地的补偿款问题和宅基地划拨问题，与本村党支部书记许某发生过严重的矛盾冲突。而许某的孙子就在事发学校的六(4)班就读……尽管劫持案仍在调查中，更多细节有待公开，仅以当前呈现的信息看，这次劫持事件，正是这些理不清的征地纠纷事件中，被极端、激烈呈现的一例。
潜江小学劫持案中，导致张某行凶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来自他的极端型人格，但其中暴露出的征地矛盾其实具有普遍性意义。2013年国家土地督察公告显示， 14个城市存在征地补偿不到位、安置不落实、被征地农民社保落实不到位等问题，拖欠征地补偿安置费用19.82亿元，未落实社保资金2.41亿元，涉及19517人。具体到征地改革层面，从《农村集体土地征收补偿条例》到上位法《土地管理法》的修订，虽历经多方不断呼吁和复杂利益博弈，目前而言，何时“出笼”仍属未知。
对于张泽清而言,我们更需要知道的是,他之前两度被判入狱的真实原因是什么?此次到底是什么让他铤而走险?警方通报所回避的而媒体报道所提及的土地纠纷问题是否真实存在,又为何在张泽清历次上访之后仍没能得到解决?这也成为部分网友对行凶者抱有同情心态的主要原因，认为这一事件体现了“弱势群体的无奈”，继而追问“是谁占用了他的耕地？占用耕地的补偿是否合理？当事人是否理性地与政府有过沟通？”
（四）
在搜狐“你如何让看待湖北劫持案式校园暴力”新闻调查中，投票人数：22,869人（截止2014.06.12 10:00）。结果显示：
1.反对，不该伤害无辜的人 (49.83%)11395
2.同情，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37.28%)8524
3.支持，不这样谁会理他 (12.89%)2948
近年来，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共有11起典型案例，已造成91死239伤。挖掘相关新闻的细节，有时可能是必要的。但是，有一个大前提是：不能模糊罪与非罪、恶与非恶的界线。这条界线，在这个恶性刑事案件中是明明白白摆着的。不管他有多少条理由为自己的利益提出抗争，不管他在事发前的处境如何，陈水总在点燃了这把火以后，那就是以极端的犯罪行为，向整个社会挑衅。他的这把火，破坏了整个社会的安宁。他与全社会为敌，矛盾的性质起了质的变化。我们当然应该十分关注和重视弱势群体的利益，但这绝对不能成为同情杀人凶手、庇护恶人的理由。
陈水总此举绝不是“弱势群体的无奈”，而是有预谋的出击、蓄意的挑衅、疯狂的报复。陈水总处心积虑，事先作了精心准备。不动声色地坐上公交后来回几趟，坐到集美大桥下车又坐回来，然后上了一趟满员的车，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汽油。他哪有一点“弱势群体”的样子？他哪有一点“事出无奈”的样子？陈水总制造了这样一个人间惨剧，他便是死有余辜。
陈水总孤注一掷，豁了出去，和社会的正义和公平作较量。在消失的47条生命面前，我们没有必要讨论他的“不幸”和“冤屈”。如是，我们何以面对那些无辜的死者和伤者？如果我们同情陈水总的杀人行径，那就是对犯罪的纵容。这种极端心理最后的走向，便是丛林法则起主导作用，最后变成“互害型社会”。
据浩口镇派出所民警介绍，今年4月底，当地公安部门就已向各中小学及幼儿园下发过通知，要求加强安保。通知称，“我镇许桥四组有一张姓男子，年龄在65岁左右，身高1.65米左右，头发短，皮肤偏黑，常带一助听器，因涉枪涉爆事件，被刑事处罚过，心生不满，扬言要报复学校、政府、法院等”。而在媒体报道中，张某闯入校园时，随身携带自制的炸弹、手枪、汽油瓶，由此可见，张某此举是有预谋的报复行为，处心积虑要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在犯罪嫌疑人携带汽油和自制爆炸物、随时都有引燃引爆的危急关头，秦开美老师没做“秦跑跑”，而是第一个换下了学生人质。王林华书记再换下秦老师做人质，身上更是被犯罪嫌疑人浇了汽油。
如果不是警方在千钧一发之际果断击毙嫌犯，今天发布在中纪委监察部网站上的王林华照片，有可能成为他生命的一种定格。因此，无论这起案件本身细节还有多少未明之处，但作为危急时刻用生命替换人质的举动，王林华在中纪委监察部的发布口径中，无疑是当作标杆来认可的，充满着正能量的意味。
如同近年来发生在多地的多起犯罪嫌疑人报复社会的事件一样，发生在潜江校园的暴力案件，依然夹杂着众多对于嫌犯的动机猜测与同情、对细节的怀疑与否定声音。这种为犯罪动机叫屈与同情的声音，其实是对被劫持的学生、老师、基层干部成为人质的生命的另一种冷漠。他们将嫌犯手中的爆炸物，裹上一层温柔的同情心的时候，却不知自己的这番同情心，因为无视更多的生命的尊严被践踏，暴露出无力的苍白与虚伪。
无论嫌犯罪的背后，是否有着天大的冤屈，但是对于这一刻的犯罪举动来说，则是法治社会所不能被同情、被包容的。老师秦开美、书记王林华、果断击毙嫌犯的开枪民警，都是在危急时刻做了对的事情。合情、合理也合法。因此，他们的形象，不应因为暴力犯罪的行为动机如何值得同情，而丝毫有半点失色。
（五）
遭受非正义侵害的情况下，一个人的选择无非两种：一是忍让，一是反抗，而反抗是忍无可忍的结果，特别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作代价的时候。
没有人愿意看到在今天的文明社会出现这种两败俱死的结果，要让弱者不与社会以死相拼，只有根本上是推进法治，发展民主，关注民生，加大对于弱者保护的立法力度，避免一个个小矛盾，引发一个个大矛盾，再引发一个个更大的矛盾，以至酿成大祸。当今中国，要降低社会安全风险，就必须认真解决一个个小矛盾。这样的机制包括媒体的及时接近和关注、国家救济途径及时和低廉的到达、社会保障的全面和充分等等。在陈水总事件之前，如果有及时有效的帮助，如果有主动积极的救助，陈水总就不会那么绝望，这样的悲剧或许就可以避免。但这绝不意味着就是同情罪犯甚至为其开脱，这与同情罪犯甚至为其开脱完全是两码事。
在此类惨案中，我们在谴责纵火者人性泯灭之外，更应该探究此类事件产生的深层次原因。为什么社会有这样多的暴戾之气：为什么社会底层的弱势者一有怨气总是会迁怒于同样的弱势者？为什么一个不幸者会将自己的不幸强加于社会？为什么社会暴力的燃点这样低：为什么有些人遭遇不顺心就会选择极端的方式？为什么一件在常人看来极其稀松平常的小事就可能成为燃点酿成惊天大事？为什么一个燃点极低的火星也有可能引发一场大火？个中原因不得不深思。或许面对这些矛盾和问题，最终的救济途径都是制度公正、法治轨道，才能求得更普遍的公平正义。但是为什么人们期待的公正和法治总是在扮演着迟到者的角色？为什么在一些人的心里，求得这种公正，往往太晚太迟，还不如这种报复来得快捷，来得一了百了？
我们的社会机制应当努力去融合对立者，而不是只顾着追求速度与效率而去制造更多的对立者。社会应该给弱者提供更多便捷的诉求通道，让失意者不至于沉沦，让怨恨得到疏解。只有用公平正义来消减社会的燃点，稀释弱者的愤懑，类似的公交惨剧自然会大大降低发生的几率。在无辜的生命面前，改变是必须的，而且是能够实现的！
任何理由都不是报复社会的理由,但所有的报复社会行为却都有它自以为是的“理由”。这正是犯罪社会学研究的目的,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愿意去正视那些频发的危害公共安全事件,那么就不可绕过对于犯罪行为的社会学反思。然而在这个向度上,无论是政府、社会组织还是学界,似乎都着墨无多。甚至在很多时候,我们用愤怒代替了反思,进而以为用谴责与惩罚就可以降低犯罪几率。这也最终导致,那些被我们称为罪犯的人群,他们的面孔不仅在起初是模糊的,遥远的,隔膜的,而且直到最后也仍是如此。
现实生活中确实有不少人遭遇生活的困顿，申诉的无助，权力的冷漠。陈水总的遭遇若仅止于此，人们对他施以怎样的同情都不为过。但陈水总却把愤慨泄向社会，却把愤怒泄向无辜的人群，绑架近百条鲜活的生命，让47条生命为他陪葬。这是一个不幸者将自己的不幸强加于所有人的一种更加不幸的恐怖心态，是对人类生存的一种有意而为的恶性伤害。
同情他的遭遇，并不是包容他丧心病狂的罪恶；把陈水总变态的犯罪，归结于他个人生活的不幸动机，并不是淡化忽略他穷凶极恶的极端方式带给社会的伤害，而是要反思社会不公带给个人的不幸,将会给社会带来多么难以承受的不幸，以免诱发过激的抗争，演变成变态的犯罪！防止绝望的泄愤，演化成烧向社会吞噬无辜生命的大火！
回顾陈水总、张泽清从希望到失望直到绝望的心理路程，如果我们仅仅痛恨罪犯的恶行，如果我们不去反思过激抗争的诱发原因，我们还会被环境所伤，为不公所害，还会让绝望的抗争派生的暴行吞噬更多无辜的生命,还会让过激的抗争孽生的暴行绑架更多的生命为变态的罪犯陪葬！
人们无论如何都应当关注到的一点是,潜江、厦门这两起以极端方式危及公共安全的人,都是年逾六旬的歹徒。据媒体介绍,张泽清家里经济条件较差,他性格孤僻,和老伴儿在浩口居住,儿子在北京打工,常年不联系。而陈水总曾在1970年因为家庭生活来源被切断，随全家下乡，历尽艰辛于1983年回城，但没有安排住房（一家10口住28平方），没有安排工作，自谋出路直至1994年（40多岁）勉强娶妻生女，后又摆摊卖麻糍为生但摊位遭到取缔，数十年一直挣扎在贫困线上。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两个贫穷孤寂而有残障在身或有疾病缠身的老人,也是两个贫穷孤寂而有残障在身或有疾病缠身的老年极端犯罪嫌疑人。
我们是否应当要从这些案件中引出教训，看看在生活的角落里，我们应当采取哪些措施，及时化解可能燃起大火的社会矛盾，把诱发不幸的因素降到最低的程度，是否更应当反思一下：为什么一个残障在身或病魔缠身的六十多岁的老年人会采取暴力犯罪的极端方式甘用生命与与社会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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