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听过韩愈祭鳄鱼的故事。

韩愈是唐朝人，中国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他提倡古文运动，改变了魏晋以来骈文的浮华靡丽文风，被誉为文起八代之衰，对中国文化的发展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但人们最乐于传颂的，是他在潮州整治鳄鱼的事迹。

韩愈因为谏迎佛骨惹怒了宪宗，被贬到潮州当地方官。在当时人的概念里，南海之滨的潮州是蛮荒之域、疫瘴之地。用韩愈自己的话说，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也不敢幻想能够活着回京师。然而，韩愈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放弃为国为民的原则，他在潮州做了几件大好事，在人民中间建立起崇高的声誉，而且流传千古而不息。流经潮州的韩江，就是以韩愈命名的。过去潮州人送孩子上学当蒙童，拜的不是孔子而是韩愈。地位居然还高过万世师表的孔子。

韩江原来不叫韩江，叫鳄溪。原因是河中有很多鳄鱼，百姓过江，在水边打水、洗衣服，时常被鳄鱼吃掉。韩愈上任以后，决心为民除害。史书记载，他正儿八经地写了一篇祭鳄鱼文，连同一个叫秦济的僚属，带着一只羊、一头猪到溪边，把猪羊丢进水里作为祭品，设坛祭鳄，宣读祭文。这篇奇文收录在《韩昌黎集》裏面。薛居正的《旧唐书》、欧阳修的《新唐书》都介绍了文章的大概，也都说当晚發生了暴风雷电，几天内河水改道，西徙六十里。于是潮州不再有鳄鱼为患。

说来也真神奇。不过却不是事实。

现在的潮州城是南宋绍兴十四年才修建的。之前潮州有较小规模的子城，城墙是在原来的旧城基础上修筑的。一个常识是城市需要水，这是人们生活不可少的资源，城市也就往往要建在河畔上。如果真的發生了河流改道远离了居民点，那么百姓就要搬到新的河道附近，县城也需要搬家。然而，现在潮州城里还有所唐代遗留下来的开元寺，说明潮州城没有挪过窝。何况暴风雷电也不可能造成河流改道。显然，韩江曾经西徙六十里之说经不起推敲。

韩愈当然也不会天真到认为鳄鱼懂人话，《祭鳄鱼文》不是写给鳄鱼看的，而是写给人看的，不妨看作是一通动员令。装模作样祭鳄鱼，实际上是为灭鳄行动造势。祭文说得很清楚，“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三天内做好准备工作，三天不够，五天。顶多七天。弓箭、毒药，赶尽杀绝，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根据近年地质考据，当时在韩江的上游三河坝地区发生了山崩，把原来不属于韩江水系的梅江改道汇入了韩江。韩江的水势一下子增大了。这一点，从河流的名称从“溪”改变成“江”，也充分显示了出来。水流大了，淹没了原来鳄鱼栖息的沼泽地区，也就破坏了鳄鱼的生存环境。自然的改变加上人类大规模的捕杀，这才是鳄鱼最终灭绝的原因。

《宋史·陈尧佐传》记录了一件事。陈尧佐因言论得罪了宋真宗，被降为潮州通判。当时有户姓张的居民，两母子到河边洗澡，被鳄鱼袭击，拖走了孩子。陈尧佐听了很难过，命令两名部下驾小艇到河中，用网捕捉了鳄鱼。还写了篇《戮鳄鱼文》，把鳄鱼当众烹杀，于是“人皆惊异。”无论你怎样评价陈尧佐的行为，这段文字显示韩愈祭鳄鱼之后二百多年，韩江上还有鳄鱼出没。显然，要完全消灭鳄鱼，总是有一个过程，需要经历比较长的时间。不会像《唐书》说的那样几天之内说变就变。

陈尧佐后来官至副相，此人看来颇以韩愈为榜样，现在韩江边上的韩文公祠，就是他任内倡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