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大道(二)
一 小苗绿油油
一九五一年的麦收,像闪电似地过去了。
天门区的麦田少,产量低,许多人家连麦秸都没有见到。庄稼人扳着手指头计算,从这会儿到接上大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得熬过去;眼睁睁地盯着地里的青苗,盼着它快快拔节、快快吐穗、快快上场。
这时候,芳草地接连发生了三件新鲜事儿:吕春河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新成立的互助组从人民政府那儿得到一笔贷款;跟哥哥分了家的高二林订下成亲的日子。
有一天夜里刮大风,窗户纸打鼓,树枝吹哨,直到天亮才停止。
周忠一觉醒来,趴在被窝里,连续抽了两锅子烟,捉摸着大联组研究分配贷款的事儿。他听见老伴在院子里赶牛、撒鸡,听见儿媳妇谭雅琴在堂屋烧火做饭,又听见闺女周丽平在窗户外边跟吕春河的妹妹春芳小声说话。
周丽平问:“你二哥在信上都说什么了?”
春芳回答:“说他们正受训练,很快就要开到前线去。”
“还说啥了?”
“说他们连长像大泉哥,说他们班长像铁汉。”
“他没说想家不想家吗?”
“想什么家呀!啊,对啦,我二哥在信上专门问你好……”
“胡说八道,找我打你呀?”
两个女孩子一阵嘻笑,又接着小声地说起来。
周丽平问:“二林跟钱彩凤成亲的事儿,是谁传出来的呀?”
春芳说:“我大哥听秦文吉说的。看样子,高二林准得让冯少怀这伙人涮喽!”
周丽平说:“二林这个人哪,又让人恨,又让人可怜他……”
周忠听到这儿,赶紧爬起来,隔着窗户纸问:“你们俩又嘀咕什么哪?”
春芳在外边回答:“我来告诉丽平姐一个新闻。高二林和钱彩凤的婚事吹了。”
周丽平补充说:“原来他们订好日子,麦收过后就成亲,钱彩凤又不干了。”
周忠急忙披上褂子,穿上鞋,走出屋,接着跟两个女孩子叮问那桩亲事为什么又出了岔子。
春芳摇摇头说:“真情不知,人家秘密着哪。”
周丽平推测地说:“要我看,钱彩凤并不是半路上起了变化,老早就没有安好心。等着吧,高二林非闹个鸡飞蛋打不可。”
周永振挑着溜满的两桶清水,颤颤悠悠地朝里走,接着话茬说:“哼,让高二林那小子尝尝苦辣酸咸,那才开心哪!”
周忠朝儿子看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走出大门,直奔后街。他本来是满怀心事的,这会儿越发增加了沉重。他对高二林的婚事成败倒不十分在意,最怕高大泉的心绪受牵动。他清楚地知道,尽管高二林伤害了高大泉,高大泉对高二林真生了气,他们弟兄俩仍然连着心。在这件事情上,周忠要开导高大泉,跟高大泉合手扶高二林一把。
高家的小院整洁又安静。外间屋的上门框飘卷着白濛濛的热气,那是高家的女人正做饭;里间屋的窗户还没有支起来,晨光在发黄的纸上浮动着,高大泉可能还在睡觉。
吕瑞芬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海昌蓝小褂,系着一条镶着白边的、小小的黑色围裙;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拿着长把的饭瓢子,微笑地招呼周忠:“大伯,屋里坐吧。”
周忠连忙朝吕瑞芬摆手:“别惊动大泉啦,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吕瑞芬说:“天不亮他就走了。”
周忠一楞:“这么早?他干什么去啦?”
吕瑞芬说:“今天我们组给久宽哥薅小苗。”
周忠抬头看看天空,说:“还不到上工的时候嘛。”
吕瑞芬说:“他说夜里刮大风,不知道小苗受没受伤害;他先到地里看看,回来再吃饭。”
周忠离开高家,朝西官道走。
夏天的大草甸子到处都是翡翠绿。村庄让树木罩绿了,沟坎让青草盖绿了,被切成一条条一块块的大地,让鲜嫩的小苗染绿了。一切一切,都绿得那么深沉和生动。一道白绸子似的云雾,静静地悬挂在天的边际,转眼又被即将出来的太阳涂上一层桔红。花喜鹊登在砖窑顶的小榆树上喳喳地叫唤。小麻雀擦着路面呼啦啦地飞去。草棵和树丛里有各种小虫子活动。远处的公路上有汽车奔驰。……
在这万千生命欢腾的绿色天地里,一辆自行车停放在路边,闪耀着云霞的光彩;一双纳帮的、钉着皮掌的大鞋放在土坡上;一只透明的小螳螂,坐在鞋口上,悠然自得地梳理着银须……远处的田地里,有两个人肩并肩地弯腰忙碌,从西而东,一边前进,一边热烈地说着活。
老周忠跨到地里,迎着他们走。
靠南边的那个人是高大泉。他漆黑的头顶,宽阔的肩膀;没有系纽扣的白布衫,一片衣襟垂挂着,边角擦着地皮,随着他拿瓜铲的手扶苗、铲土,不住地摆动;卷着的裤脚,一只到腿腕,一只到膝盖;两只光着的大脚丫子,踩在松软的褐色的泥土上,立刻又陷下去,移动之后,留下一个连着一个的脚印。
靠北边的那个人,认不出是谁。他跟高大泉一样动作,比高大泉略微清瘦一些,留着很短的头发,身穿褪了色的绿军装,后背上背着一顶大草帽,帽沿上画着一颗鲜红的五角星。
他俩像比赛似地一齐扶苗、铲土。他们的前面,被夜间大风掠过的小苗,东倒西歪,有的根子都露出来,躺在地上;他们的后边,一棵一棵的小苗,都在刚培起的新土里直挺挺地站立着,在微风的吹抚中,欢欢实实地摆动着绿色的小叶子。
高大泉对那个人说:“你这一指点,把我提醒了。就这么办,把钱集中使,先干那些打基础的大事!”
那个人说:“最好用钱买牲口。互助组增加了牲口,就提高了生产能力,如同给这小苗子培土、浇水一样,才能扎下根,往大发展。”
高大泉说:“只要上级给我们领路,有啥难处也不怕。”
那个人说:“上级领路,就是跟你们一块儿学习中央的指示,贯彻中央的精神,你们还得依靠群众自己闯。不闯不斗,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高大泉把一棵歪扭的小苗扶正,使劲儿铲了一下土,培在上边,说:“自从成立互助组那一天起,我们全都合成一个心眼了,多难多苦,也要干下去!”
老周忠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忍不住地接着话茬说:“说得对呀。我们这些人牢牢地团结在一块,棒打不散,走社会主义的道,至死不回头!”
高大泉闻声抬起脑袋。他那英俊的脸膛像朝霞一样红亮,几滴汗水挂在脑门上,像珠子一般闪着光。他冲着老周忠微微一笑,又向身旁那个也直起身的人介绍:“老田,认识吗?这位是我们大联组的副组长周忠。”
周忠一阵高兴,先开口说:“噢,闹半天这位是咱们的田区长啊?”
田雨向前跨了一步,使劲握住周忠的手:“咱们爷俩虽说没见过面,可是挺熟悉。我头一次到芳草地的时候,别人说您刚从大狱里放出来,正跑北口外;这次回来,谈论您的人更多了。前一段时间,我先熟悉情况,后来抓抗美援朝的工作,这几天又布置新任务,一直没顾上来芳草地看看大家。您是老行家,见的世面多,经验多,教训也不少,得多帮着大泉同志,也得多帮助我们区里的干部。”
周忠说:“如今干的都是老祖宗没干过的事情,我得像三岁的娃娃那样,跟你们学着迈步。”
田雨说:“咱们在一块儿干,一块儿学吧。等我把区里的工作安排个头绪,搬到芳草地住几天。”
周忠问:“你这回还不住下呀?”
田雨说:“我正在雁庄搞调查,王书记捎信,让我回区,说谷县长到咱们区蹲点,抓生产自救,我们一块向谷县长汇报汇报情况……”
周忠更乐了:“县长到咱们这儿蹲点来了?真好,真好。快让谷县长跟你一块,到我们芳草地来吧。我们的互助组,跟地里这些小苗一样,急等着上级领导来帮扶哪!”
高大泉站在一旁听着,想起春天参观燕山区的红枣村和雄鸡寨的事儿,尤其想起县委书记梁海山在那儿蹲点的情形。他的心里一阵热,一阵喜,暗想:全区要掀起生产自救的新斗争,县里的另一位主要领导要来天门,这是力量,是靠山,天门区很快就会像燕山区那样红火起来,真叫人浑身长劲呀!
田雨又对周忠说:“我今个路过这儿,碰见大泉同志,把上级的指示精神给他透透气,一会儿让他给你们传达传达吧。我刚才听他聊聊你们的工作情况,心里也挺高兴。你们在芳草地创建了互助组,这是大胜利;你们还从夺取胜利实践过程里体会到前边的斗争艰巨、路途长远,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思想收获!上次我到县里开会,梁书记问到你们互助组的情况,还让我告诉你们:互助组已经办起来了,只能办好,不能办坏;要是办坏了,会影响一大片。”
周忠连连点头:“这话说得有根底,是这么一回事儿。”
田雨又冲着高大泉说:“刚才周忠大伯把互助组比作地里的小苗,十分恰当。小苗要熬干早、抗风雨,才能拔节,吐穗、壮籽粒。社会主义这个新生事物,也得在斗争里成长壮大。梁书记还让我告诉你们:必须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往前闯的道上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你们千万要记住呀!”
高大泉看看田雨,看看周忠,又看看满地绿生生的小苗,把县委书记捎来的话在心里重复一遍。
他们又谈叙了一阵儿,田雨告辞回区公所。高大泉和周忠把他送到地头上。
飞快前进的自行车,渐渐地溶入金色阳光下的田野绿波之中,只有大草帽一闪一闪地掀动着。
高大泉凝神地望着远处,感叹地说:“真是及时雨呀,碰到事情,正没办法,领导就来了。”
周忠点头说:“看得出,对这互助组,领导跟咱们一样地挂心哪。”
高大泉坐在地坡上,拾起大鞋往脚上穿。
周忠蹲在旁边,急切地问:“这个灾荒的关口,咱们到底应当怎么过去,上级到底有啥指示呢?”
高大泉停住手,兴致勃勃地说:“您别慌,这回咱们可有主心骨啦!刚才田区长传达了好多上级的指示,又实在,又可心。他说,互助组要带头搞好生产自救,通过副业生产,靠自己动手,渡过眼前的灾荒。他还说,上次发下的那笔贷款,不能像切西瓜那样,你一块我一块地啃掉,得聚在一块儿,让它起大作用、办点大事儿。”
周忠插一句:“跟你想的一样啦!”
高大泉摇摇头:“上级比我想得高。田区长说,最好用贷款买牲口,用牲口搞生产自救。这样做,发展了耕畜,秋后种地不抓瞎,也能帮着互助组扎下根子。我看,这才是把钢使在刀刃上了。您说呢?”
周忠思索着说:“买牲口是正事,春天种地,咱们翻身户实在尝到没有牲口的苦味了。可是,朱铁汉的想法,也是有点道理的:眼下咱们得搞点现得利的生产,才能熬到秋庄稼上场呀!”
高大泉把另一只鞋也穿上,抽身站起来,说:“您放心吧,上级比咱们虑得远哪!田区长告诉我,县里的梁书记正给我们想办法;他水平高、能力大,想的办法准是咱们想不到的。依我看,这回谷县长十有八九把办法带来了。上级怎么指示,咱们就怎么做吧,保管没错。晚上开会好好商量商量,这回有了谱,不会乱扯没结果了。”他这样说着,拍打拍打沾在裤子上的土屑,准备回村,看周忠一眼,问道:“您跑到地里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吧?”
周忠装上一锅子烟,点着,使劲儿抽了两口,说:“公事私事一大堆,真够你抓挠的呀。早起想找你商量商量分贷款的事儿,还没出门,又听到一个传闻,说二林那桩亲事要吹。”
高大泉打个楞:“您听谁说的?”
周忠故意用淡漠的口气回答说:“是春江从文吉那儿听来的,又传到春芳和丽平她们的耳朵里。我看不是虚传。”
高大泉沉默了片刻,说:“我已经估计到,迟早还得有这一出戏。”
周忠开导高大泉说:“你既然估计到这一步,那就不要把它看得分量太重了。冯少怀摆下连环套,是为了苦害咱们翻身户,并不是偏着你大泉,向着他二林。要是二林高兴了,冯少怀也不会舒心。他把你们兄弟拆散,也不让二林和钱彩凤两个人好受,这是铁准的。如今把锅揭开了,让二林看看谁好谁坏,也算喜事。这时候咱们再拉他一把,他也许能来个败子回头。你看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高大泉没有马上回答,也装上一袋烟,抽了几口,才说:“依我看哪,冯少怀这出戏,不会完全照着他的板眼唱下去;他心里想拆散二林他们两口子,就怕他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这一程子,我用心地察看过:冯少怀使的是美人计,钱彩凤倒像有心要嫁给二林;冯少怀一定能看出个眉目,不会硬拆他们,得使别的手段。咱们怎么对付呢?马上就动手拉二林,还没到火候,说实话,我这会儿信心也不太足。到底怎么办合适,还得访访、看看再说。咱们先谈谈眼前的工作吧。”
这当儿,一群组员提着瓜铲和挎着篮子奔这儿来了。邓久宽和吕春江走在前头,春江媳妇、郑素芝和小黑牛追在后边。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
周忠听到声音,抬头一看,一轮红日己经高高升起。他的心里挺满意:互助组的前途大事有了准谱,高大泉对私人问题,也有主见,那就往下闯着试试吧!他站起身来说:“大泉,你快回家吃饭,我得带着我们组的人下地去了。”
高大泉把刚刚穿上的两只鞋甩掉,说:“吃饭不大紧,先干一盘活再说。”
欢笑声立刻包围了他们:
“嗨,组长又走到咱们前边了!”
“哟,扶起这么多的小苗啦!”
满地绿油油的小苗,在阳光下精神抖擞地站立着。
打中歇的时候,高大泉想找找朱铁汉,早点把上边的新精神告诉他,就跟大伙说回家找口东西吃,独自往村里走。
太阳当空,天气有些热了。他把脱下来的小布褂子挎在胳膊肘上,赤裸的胸膛,直挺着,闪着光泽,像一段经过油漆的梨木。前几个月的辛苦操劳,曾经使这个年华正茂的汉子很明显地消瘦下去;成立互助组之后,一切遂心如愿,不仅恢复了体质,好像比过去更壮实了。这几天,媳妇吕瑞芬见他常常熬夜开会,又出现翻来复去不能很快入眠的毛病,就一再警告他别把身子搞垮,劝他把心放宽,干活、想事都不要用过了力气。高大泉对自己的体格是十分自信的。快三十岁了,他还没有进过医院的大门,没有花过一分买药的钱。偶尔头疼脑热,他有个专治的妙方,就是多喝开水、猛干活;出一身大汗,睡一夜好觉,立刻就身强力壮、精神焕发。如今美好的希望鼓动着他,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让他把心放宽,怎么能够办到呢?芳草地这四十多户翻身农民是赤手空拳搞起社会主义事业的,时间太短,还没有允许土地把五谷杂粮献给它们的真正主人。从眼下到秋庄稼上场这漫长的日子里,没有给人们效力的土地,还要人们给它效力:要薅,要耘,要耪,要浇水,要使粪;这些繁重的农活,都得靠吃饱肚子的人去干!可惜如今不少的人家口粮都已经很紧张了。当第一笔贷款发给互助组之后,有人主张平均分配买粮食吃,有人主张当本钱搞副业生产,看法拧着劲儿。就在这个时候,区长田雨又给他们指点路子,送来喜信,高大泉的心里立刻明亮了。
他满怀信心地往前走。他想,只要上级领导把生产自救的门路给打开,互助组一定积极带头干;只要副业生产干起来,有了口粮,就一定能够夺到丰收;丰收了,才能使组员们像地里的青苗那样扎下根子,才有抵抗天灾人祸的力量;同时,“组织起来”这条道路才会像天上的云霞一样大放光彩,才能使走上这条道的人更铁了心地走下去,又招引更多的人跟他们一块走……
短墙那边哗啦一声响,出现一个二十岁刚出头、长得像石碌碡似的小伙子。他一纵身跨上墙头,一旋腿又跳了过来。
高大泉收住步说:“铁汉,我正要找你。”
朱铁汉用胳膊腕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说:“我知道了,梁书记有指示,谷县长来蹲点,贷款不能乱花,钢得使在刀刃子上,对吧?”
高大泉笑笑说:“周忠大伯回来就告诉你了?你怎么个看法?”
朱铁汉说:“我的看法你还猜不到?搞起副业生产,能顾上嘴,又使上牲口,保险接上秋收了,这是喜事儿呀!没别的可说,上级怎么指示咱们就怎么干呗!”他说着,打个沉,“喂,那一件喜事,可是要吹,你知道了吧?”
高大泉猜到朱铁汉指的是高二林的婚事,就点点头。
朱铁汉说:“我乍一听,挺趁心,细一想,又挺别扭。二林再没出息,也是咱们一条蔓上的苦瓜,别人糟蹋他,咱们袖手旁观,还挺高兴,那叫什么玩艺儿,太没穷人味儿了。”
高大泉听到这句可心的话,不由得看了朱铁汉一眼。
朱铁汉说:“跟你说,我想了个主意。”
高大泉看他一眼,眼神里透露出几分警惕。
朱铁汉已经看出对方的神情,大手一摆,说:“先告诉你一个底数,春天我使过这个主意,老周忠坚决反对;刚才我跟他一说,他拍手赞成。这回可要看你的了,你是反对还是赞成呢?”
高大泉说,“你这不是征求意见,是让人猜谜儿;你还没摆出主意是什么,我可怎么表态度呢?”
朱铁汉也发觉自己因为心急有点颠三倒四,就摸着脖梗子笑笑,压着声说:“简单明白地告诉你,我们团支部和民兵这回要出面干涉这件事儿——派周丽平为代表,找钱彩凤,摸清底细,能说服就说服,该支援就支援,要斗争嘛,咱们就摆战场,痛痛快快地干一家伙!你快表明态度,怎么样?”
高大泉想了一下说:“我同意……”
朱铁汉一巴掌拍在高大泉的肩头上:“好,一言为定!”
高大泉的肩头上立刻出现五个鲜红的大手指头印儿。他一边揉着一边叮嘱:“先仔细摸底,再耐心说服,别的办法,咱们研究一下再使。”
朱铁汉又摆动着大手说:“放心吧!夏天不是春天了,我铁汉也不是先头那样了,不会蛮干。再说,我们已经有了后台:老周忠推举的,让邓三奶奶跟丽平紧密配合。”
高大泉心里边忍不住地叫好。
朱铁汉又一纵一旋,消失在短墙的那边。
高大泉望着那一枝伸到墙外的红石榴花,满怀喜悦地想:铁汉真是个好家伙,会爱,会恨;爱什么,恨什么,都是清清楚楚的,从来没有半点含糊。他十分惋惜地思忖着:我那个亲兄弟二林的身上,要有一点点铁汉的气质也好哇!他朝前走着,又接着想:人是变的,心地上那些没用的东西,大家可以帮他铲掉;心头上该有而没有的东西,大家可以帮他生发;像大荒草甸子一样,经过犁垦、播种,就长出绿油油的小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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