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豕羊之躯豢与虎狼之穴而欲存其全者，无有也；使无辜之民处与苛政之下而欲安其居者，无有也。使虎狼牧其豕羊者，牧之至愚也；使不法官其子民者，国之至愚也。
虎狼之性，虽要之以斤斧投豕羊于其穴，望乎存豕羊之躯，不可得矣。是谓虎狼之天习也。非其不畏死也，以其天习之性不可夺也。夺，斯不乐矣，斯不畏矣。故敢蹈死也。是以，物务乐而后弃畏至其死也。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是言物之常性也，亦言人之常性也。是以，人之乐亦弃其畏至其死，故也。
死，生之所以大患也，生之所以至不乐矣。以生之有乐而已矣。无乐，且莫如死矣。
学，心之识也；习，学之用也。时习之，学之所以尽用也。学之尽用，乐至矣；学而无用，心死矣。心死，虽生，哀其生莫若死也。
学，贵在心识；习，贵在心用，所以谓知而已矣。
虎狼之初食豕羊之性，天授也。搏豕羊之技，后学也。虎狼以其天授之性习其后学之技，乐至于斯，止。故不避斤斧之要也。
人性之初亦得其天授然后至其学习。人之天授，见之思之，闻之欲之；善之是之，恶之非之；患之居之，畏之去之，其所谓知也。其所谓知，以其耳目之染、美丑之辨、善恶之识、爱恨之惑也。然后以其所学之习足其天性也，是谓人之至乐也。是以，人之得乎与天，识乎与地，因乎与人其所以不可以逃也。逃，酲也，狂也，病而已矣。
乐至，人以为自善也；乐不豫，人以为自恶也。自善，则不虞其果矣；自恶，则不择其事也。自善者，因也；不虞者，果也。自恶者，因也；不择者，果也。自善者，有约人之善而已为善己也；自恶者，有识人之恶而已为恶己也。人也以其自是之因得其不虞不择之果，以其所谓善恶之辨也，以其所谓善恶之辩也。
于市也有同司晨扫洒之妪，果也不辞寒暑无避霜露乎？果也不察耻辱无忌酬薄乎？或问之，则曰：“非儿时志也，不得已也。”
于市也有窃公私之客虏资财之贼，挥金酒色不辍，果也不畏狴犴之险无困斤斧之要乎？果也不恩宗祖之德无算得失之常乎？或问之，则曰：“非儿时志也，不得已也。”
扫洒之妪、窃掠之贼皆曰“不得已，非其志”已而为之，何也？缘也，随世之缘也。习其未学不择之事而成其学习之技也。已而苟其天授之性也。
曩，陈灵公能夏姬而弑于征叔，其也非以能为善也，其也非以能为礼也，是以其乐也，是以其自善也，是以其自礼而非不畏死也。亦非其不畏夏征叔之弑也，以其可以夭夭与斤斧之外而可以要人于斤斧也。
又曩，唐玄夺儿妇以为自善。其所以夺儿妇，非不知耻也，非不
知礼也，非不知刑有褫儿妇之法也。亦以其可以夭夭与斤斧之外而可以要人得失之患生死之命也。
其所以陈灵唐玄皆可以弃万古荣辱而欲之为之，以其乐也，以其有要人之柄而威其要人之术也。亦以其无衰荣之患而有多情少计之势也。
是言者，悼古而切今，以人也。人，也以自善为美，或通或夺，能者居之，不能者失之。居之者以为功，失之者以为辱；居之者也以要，失之者要于要。要与要于要，以天下有富贵之尊贫贱之侮也。以富贵之尊唯所向贫贱之侮唯所去也。是谓有人威，是谓人威可以危其法之明也。所以法不明则大威不至也。
曩，晋嵇康广陵者，为锻而歌，志于隐，虽王命要之而不仕。虽刑之，不悔。又丞相谢安，志于隐，王命索其东山，将仕，嗟曰“不复东山之乐矣”。
或曰：“富贵者，人之所欲也。”然广陵鄙之而磔，安石嗟之不乐，何也？
曰：“非其所以学也。”
故，学“隐”者，习“隐”，乐也；学“显”者，习“显”，乐也。
是以，知人之乐，谨人之学，置人之习，生意也；不知人之乐，患人之学，害人之习，祸惑矣。
学，心之识，不可易也。易，乱其志也。
习，心之用，不可易也。易，殆其功也。
乱其志殆其功而欲天下安于乐者，鲜矣。是使天下欲得其非份而伺其狭隙者也，是使天下敢其不敢之险而不敢其当敢之事者也。是以，兵无勇于阵，吏无谋于仕，工无功于技，农无事于地，贾无心于商，学无思于习，习无思于用而皆望乎富贵威名之操而苦不能得矣。是因天下无能而贵，无技而富，无故而威之有也。是以，人民便僻，官宦狡狯而相与患之，相与非之，相与利之，相与害之，相与周之，相与比之而国法无所施之也。得之者威，失之者卑而上不能制之也。
不能制复怒与人而无正于法，威者倚之以为威矣，卑者辱之以为贵矣。倚之者不能失，辱之者不能得，是谓大患近矣，功业远矣。
倚之者不能失，辱之者不能得。
不能失则见其颜色察其言语。威之势以自威，危之势以自患。自威威之，自患去之，以自居之，相与比周存亡而已矣。
不能得，人得之。得之者亦以自威。外得之侮其国，内得之危其身。是为相与比周存亡而已矣。
倚之不能失，辱之不能得，而不能正其法。其也不亦劳乎？其也不亦殆乎？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其非常人之性也欤？而居上不能朋远方可以为道乎？
朋远方者，利也，名也。利，不失之者至矣，而非患乎得也；名，不害之者至矣，而非欲乎居也。
无失人之利，无害人之名，人故以为得矣，人故可以进矣。其在
法也，而不在相与利害之揣测中也。
在于法，近者循之，远者来之，功者赏之，罪者刑之。党无所以周，利无所以比，孤寡所以不侮，其可以为道乎？
居于法，无所谓亲疏，无辨乎善恶，艺不必精，识不必远，威不必倚，辱不必下而天下亲之、善之、精之、远之。上也威之、尊之。是谓因循也，是所以有功也。
是以，天下固不知其所以习，故不知其所以乐；天下固不见其所以恃，故不见其所以悦。其也有天下不知之乐与天下不见之悦则谓无隙而已矣。无隙则天下无隙隙，无隙隙固安。安，人也求诸己而无怨乎天是所以励天下之术而已矣。是使天下无知无欲而唯生至乐之术而已矣。
是以，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诚如贵言，可以不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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