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字句，意蕴无穷（临屏联理综述之一）

文/大道不空

老规矩，正式开课之前先说点题外话。

我一向主张，任何知识，都要理论结合实际，都要因材施教，更要活学活用，对联也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都主张对联研学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就应该尝试一些理论方面的著述。

有朋友曾经在群里问过，理论不是应该都一样的吗？难道每个老师所说的还会不同？

我说，这是当然的。一些基本的规则可能差不多，但是到了比较高深的阶段，一定会有各种不同的见解出来，这就好比佛学中的各种流派一样，大乘、小乘、华严、净土、禅宗等等；同理，基督教也有东正、天主、新教等区分。所有的学科，发展到一定阶段，其实一定会有这些不同的流派出来。

对联也是如此，也许它并没有这些学问那么精深博广，是一种带有游戏性质的文学体裁；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它一样产生了很多不同的见解出来；又或者说形成了很多种的风格，就类似于诗词中的各种流派，比如豪放、婉约等；而联理中也产生了很多新的规则或者诠释等。

有的人，试图将规则复杂化，有的人则喜欢将规则简化。我大体上属于后者，因为我向来主张活学活用，灵活对待。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诗联更是活的。僵化了思想，诗联就也跟着死了。

所以，我一上来就先问你，对于对联有什么样的理解。因为你已经有一定基础了，但是还没有涉及到理论研究的这个高度上，但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否则就难以有大的进步。于是我让你用这三句话来描述你对于对联的理解。

你给到的答案是：就是把想要表达的东西用对联表达出来呀；很美，和平时说话不一样，很特别；有种韵律的美感。

我问这几个问题是有很多层意义在内的。

首先，我一上来就说了，每个人有不同的悟；而悟性，才是学对联最重要的一个能力，也是我刚才说的，诗联是活的，活着就必须有灵性。所以，我是启发你先自己去想，去悟，结合以前所学的一些对联基本规则去理解、去思考。

第二，之前也说了，有的人，试图将对联的规则复杂化，而有的人，则喜欢将对联简化，我是属于后者。所以，我才让你概述，因为简练的文字，正是对联的一大精髓所在。我以前曾写文章提到过，对联不应该以长为美，而应该以简洁却余韵无穷为上，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境界。

第三，需要从你的概括中，了解你的思想方式，或者了解你的境界高低。会写对联，并不代表能悟得多透，因为机器也是可以对句的，而且可以对得很工整，但那样的句子能有灵气吗？所以，我们要的不仅是工整，更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当然，这不是天马行空般的肆意挥洒，而是在了解基本规则、驾驭规则之后的率性归真。

所以，在你的这三句概述中，我已得到了我需要的答案，然后便可以因材施教了。题外话扯完，言归正传。

刚说过了，对联也是一门学科，有它的基本规矩。最基础的规则，我们叫它六相要素。即字数相等，内容相关，词性相当，结构相称，节奏相应，平仄相谐，学联者，应首先弄明白这六个基本要素。

这六个基本要素，基本上已经涵盖了对联的各种要求，也能从中发散出很多知识点来；而我则在这个六相要素的基础上，又总结了其他一些要素来。比如“对联六要素”，即“对联形意韵律”。

这个“对联六要素”中，对是最基本的，也是相对最容易的。这就跟我刚才说过，机器也是能对句的，而且有时也能得到比较好的对句出来；但是这样的句子，往往只是机械死板的一些词语堆砌，华而不实是常有的现象；答非所问更是司空见惯。因为，忽略了“联”。

“联”就是关联，通过不同的方式，对出句进行对仗应答。而这些关联的方式，我在前一篇文章中《临屏对句中把握出句未尽之意》中，也做了概述，即平铺、设问、伏笔、余言、反衬、花锦。具体内容请参看前文，不重复赘言，此处要另做些诠释。

很多朋友都说出对句不如成联，其实这是一种误解；好的出对句应该是比成联更难把握的一种东西。因为成联属于自说自话，自己了解自己，自己补足自己，都是相对容易的；而出对句不然，出对句的人往往都互不相识，一些简单的句子也就罢了，但很多复杂的、尤其是隐含深意的无形机巧句，往往让人理解不到，从而得不到好的对联，更无法形成一气呵成的圆满感。

说白了，看不到出句深意，对不出浑然一体的对句，那就是对于“联”的理解不够；同时，掌握的技巧也不够多，不够熟练。

古人说：天对地，海对空，大陆对长风。这也是对联，但不表示天只能对地，海只能对空，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你是可以产生无穷联想、无限发挥的。打开思想的局限性，同样是一个增加“联悟”的好办法。

在看到我说的前边几段话之后，你开始明白：“我感觉我理解的有点过于表面。你对于联的热爱很狂热，那样独特的艺术，信手拈来，融入生活，联源于生活，却更整齐更美观。”这样的理解，显然比之前得到的三句概述要有意思多了，境界也高了一些。

因为我说过：“对联一定是要来源生活，并高于生活的，这也是所有艺术相通的精髓。”

所以说，“对”也好，“联”也好，就是要天马行空，不拘一格，这才有真“意”，这才有深“蕴”。

我刚才说过，对联六要素，是对、联、形、意、韵、律，其实，这些还只是比较基础的要求，更深一层的“悟”，是“蕴”。

什么叫“蕴”，这是一个很广的概念。“意”是“蕴”，“余韵”也是“蕴”。简单点说，就是联句中，流露出的语言风采、蕴含的情感色彩，以及作者试图展现的思想高度或深度等等。

有些作者并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又或者还没有到这个境界，所以只是比较简单的堆砌辞藻。当然，这个不是问题，我也说过，对联本来就可以天马行空，什么样的方式都是值得鼓励的；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进一步提高的话，就应该好好琢磨这个“蕴”的境界。

那么，如何明“蕴”呢？我们来举例说明，昨天出了两组句子，一组七言，一组五言。让你好好对，因为这是我特选的十几个句子，大体上覆盖了各种“蕴”，也涵盖了大部分的对联创作手法。

我还是我按照我一向的老习惯，举例都用自己的句子，你对的句子就参考我的例句以及说明，再进行修改调整。（注意，《学联九法》之“联贵推敲”。）古话说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可是没有拜过任何师傅，也没有接受过任何一次专业指导，完全是偷师，东一棒子西一棒子，就是靠了“多学多想多练”六个字。

首先来看七言句，一句句说。

莫问前程长或短；
应谈努力少和多。

这一句的出句，表面看重点是在长和短两个反义词，其实联眼落在了“莫问”两个字上。为什么要莫问，这就可以在对句中做出解答了；有人用正对，也行，但其实在对句中做解答，形成流水句，才更有一气呵成的整体感。无论形意律，出对句都浑然一体，不就是上好的成联了吗？

惜花落尽春还远；
有月归来夜便真。

这一句的出句，联眼放在了惜。怜惜之类的词，都含有非常强烈的感情色彩，惜花伤春悲秋，情感鲜明。所以它的“蕴”，就在于情感的自然流露。那么，对句也应该注意到这一个点。此句我自对有反对意义，告诉读者，其实用不着怜惜或者悲悯，花落花开本寻常意，春去春回也是自然声，只要有了“真”心在，世间美好就长存。这么一品，一接，整体境界就抬升了。

红日初升斜掠影；
清风甫动静怡人。

这个句子意思倒没啥特别，就是纯粹的写景而已。需要注意的是两个动词的连用。动词向来都是对联中比较麻烦的词性，最麻烦的词性是数词，因为选择太少；然后麻烦的就是动词，动词就是会动的，变化很多，意蕴很广，尤其是当动词联用时，很容易对歪，或者感觉生硬，需要小心避忌。

清光入目晴无限；
薄雾成秋岭有闲。

这个句子同样是写景，意思也没啥特别。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由小见大的一种场景变化，目中的清光自然不会范围太广，但却引申出了无限之意，出句气势还是比较恢弘的；但是对句的气势就弱了几分。此句对应的不是太好。不过对句表达的是一种闲适自在的心情，所以也就不强求气势如何了。

一轮明月虚空寂；
几度红尘万事休。

注意，前边两个例句重点都是在讲“对联六要素”中的“形”，接下来这句还是写景，但是又有变化了。出句的联眼在于“寂”。偌大的虚空中，只有一轮明月，看似清光无限，但是却似乎很寂寞。当然，按照科学原理，夜空中星辰无限，月亮只不过这浩瀚星海中毫不起眼的一颗罢了。然而，我们也说了，艺术来源生活，高于生活，所以我们要写的，不是明月的寂寞，而是自己或者他人的寂寞，就如同这个孤单的月亮一样。这种孤寂的心境，其实是有些颓废的，但也是人之常态，尤其是向来都有些孤傲的文人才士。对句就很注意这一点，所以用了“休”来对应。对句的“几度”是另一个亮点，有岁月轮转之意，回味无穷。

草色成烟风静谧；
花红沐雨岭清宁。

还是写景，还是借景抒情。此句的形为“虚写”，草色为什么会感觉如烟？这是一个很美的画面，见过大片的“粉黛乱子草”吗，就是一片如烟的草场，人在其间，也似要化烟随风而去。这样的场景迷人醉眼清心，所以用了“清宁”来做呼应。此句的意蕴在于“自然承接”。

品秋几味心中数；
悟道一时眼底空。

这个句子很有些意思。首先看品秋几味。秋有什么味道？有的人说是收获的喜悦，有的人说是落叶的凄凉，还有人说是红枫的烂漫，等等，这些都是能够品味到的，就看你的人生格调如何，你当时的心情如何。心中数就更有意蕴了，因为这个数本来就是个多音字，既可以是数字的数，也可以是数不清的数，动词名词，都解释得通，可谓双关。双关句就是我常说的“无形机巧句”中的一种形式，需要好好品味思考。对句也是差不多的理解，好好揣摩。

七言句说完，说五言句。相对说来，五言句字数更少，看上去简单，但是要对好更难，出好更更难。因为我说过，对联以简为上，凝缩才更见文字功底，简短五言，却意蕴无穷，这种境界，确实是很高的。不过话总是两说的，不是说境界高，句子就一定都好，句子好不好还要看当时有没有灵感在，灵感不在，境界再高，硬凑出来的句子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的；不过境界若在了，品评的眼光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随缘心自暖；
悟道世能安。

这个句子的重点在于暖。为什么随缘会觉得心暖？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也许是随缘的人心态好，看世事平和，所以就不容易生气或者对人事失望；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随遇而安，跟什么人都能交上朋友，所以自然觉得人世温暖。对句就用了能安之词来对应，这也是一种得道悟道的心境。

闲做逸斋主；
静修隐世心。

这个句子是一个游戏之作，里头嵌入了一个联友的名字“逸斋主人”，不过这个游戏之作也是有意蕴的，其主要的点就在于“闲”字上，只有闲舒的心境，才能做好这个逸斋之主呢。对句也是一个意思，所以很切合。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对联本来就是一个带有游戏意味的文学题材，所以生动活泼是很重要的；信手拈来，看似容易，却需要很灵活的心思、敏捷的反应，需要长时间的浸淫沉淀，不断练习提升，多学多想多练，是学好对联乃至任何一门文学艺术的不变至理。

名似青山远；
心如碧水清。

这个句子也是一个双关双解句，不过藏得比较深，不是很明显。表面上的理解是声名远扬，就是一个人的名字就像一座名山大川一样，大家都知道。不过其实还有另一种理解，就是远离名利之争。其实细品出句，第二种意思更贴近些，远离名利青山隐。所以对句用了心如碧水清，是一个意思。

悲秋惜少句；
望月叹多杯。

这个句子有“反衬”之意。古代文人悲秋，往往警句迭出，但是我却反其意而用之，写了少句。这同样可以有两种甚至更多理解，比如，可以是自嘲，才思不够嘛，所以不管悲秋还是哭秋，反正写不出好句子来。也可以是愁苦太甚，让自己都没了吟诗作对的心情，等等。这种句子可以对出好句子来，形成截然不同的文风，产生无穷的意蕴。

听风如泣诉；
知雨落离愁。

这个句子的重点也是动词联用。听、泣诉，整体意境很悲凉，对句要注意的是解释完整，为什么这么悲凉；也可以是反对，化悲凉为其他情绪。重点是要炼字，否则就容易生硬。

闲中薰桂酒；
静里悟禅钟。

这个句子还是双关句。可以理解为，闲来没事，熏蒸酿桂花酒，这个算白描；更高一层的理解，是说人的心境，闲心闲情常在，才能够品味桂花的浓郁芬芳，最后醉卧桂香之中，不理红尘事。这就是知禅明道了，出对句浑然一体。
归来花几树；
别去泪双行。

这一句同样是以小见大的写法，出句就是一个点，写了简单的一个景致，眼前看到的几棵花树。这样的句子实在太平淡了，对于对句就是很大的考验，如何化平淡为神奇，甚或化腐朽为神奇，需要很细的品味，很好的提升，也就是临屏六法里说的“升华”。这个对句是说，因为离别泪多了，看不到其他景物或者人物，只有眼前的几树繁花。这个对句不算太佳，但也是一种境界。

说完了这些出对句，再回过头说你最初的关于对联理解的三段话，其实你说的也算是比较到位的，只不过表述还不够“凝练”。按我的理解，一个好的对联，应该是“言之有物”“词能达意”“浑然天成”的，这需要下很多的苦功，而且切记，一定要灵活变通，不要死抠联理联规。

今天先讲这么多，改天有空接着讲第二篇《联理联规应该如何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