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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你唱歌的样子很好看 [打印本页]

作者: 悠悠居士 时间: 2007-5-7 10:44 标题: 你唱歌的样子很好看

老太太把老头伸到饭碗里的手拽了出来，用事先准备好的毛巾给他擦干净，按到他的腿上。老头的眼神跟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的手游走，没有任何的表情。老太太又把一只汤匙塞到老头的右手里，把着他的手舀上半勺饭，送到他嘴边。
老太太说：“啊——”
老头也说：“啊——”
老太太就把那勺饭送进他嘴里。老头也不知道送进嘴里的是什么，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老太太先把老头喂饱了自己才开始吃。老头一挪屁股坐到了炕里，盘着腿望着窗外，眼睛里没有什么神色，这个姿势他能保持一两个小时不变，用老太太的话说：“你倒是挺省心！”省心是在吃饱了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最让老太太头疼：“我喂大了儿子喂孙子，喂大了孙子又开始喂你了！”其实说也白说，老头该不能自己吃饭还是不能自己吃饭，喂完了该望天还是望天。老太太也知道和他较不了这个真，你望天吧，我自个一边看电视一边慢慢吃。
老两口都是朝鲜族，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爱唱爱跳能歌善舞，现在唱不动也跳不动了，前一阵着犯了瘾还出去扭秧歌来着，不过扭伤了腰。不能跳了还能唱，最喜欢跟着电视里的音乐唱，音正调准，就是嗓子没有年轻时动听了。老太太一唱起来就特投入，不管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听。
老太太中午的时候一定要看中央播的韩剧〈人鱼小姐〉，跟小孩似的一看电视连饭都不正经吃。于是中午的时候，家里就会出现这样一个镜头：老头盘腿坐在炕上，昂着头看着窗外；老太太带着花镜瞅着电视，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端着饭碗但是半天吃不上一口，片头曲响起的时候她肯定会跟着唱上一段，唱完了再吃饭。老头就在她唱歌的时候把目光转向老太太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老太太唱完了往嘴里送一口饭，看到老头在看着自己，就挑衅似的说：“看什么看啊？你知道我唱的是什么啊？”老头就像真的听懂她的话一样，吱吱呜呜开始说话：“我------见 ------什么------唱-------看------好看-------样子------看你-------”说了一通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老太太能听懂，老头说完，老太太就“嘿嘿”笑笑向着窗外一指，老头就转向窗外继续望天。

我的工作是在家电商场促销电视，这是个累腿费嗓子的活，一站就是一天，带着耳迈扯着嗓子喊广告。商家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音响效果惊天动地，两个人面对面都听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可想而知要喊出多少分贝的声音才能把广告送到顾客耳朵里。
但相比而言，我的搭档比我辛苦多了，我不过是喊广告招顾客，她却要给顾客讲货，说的东西可我多得多。
要忙一起忙，要闲一起闲。忙的时候，顾客一个连着一个，我就得这么说话：“欢迎光临！您里面请（请进一位），您里面请（又来一位），您里面请（还有一位），您里面请（-----）”一个“里面请”连着说N回，连倒口气儿的时间都没有。闲的时候，就在方圆3步大小的地方打转转，转晕了也见不到一个人来。我那搭档就比我会自愉自乐，闲的时候就跟着音响唱歌，声音不大，完全是给自己听的。
看看手表，快下班了，这个时候顾客最少但是也最难熬。几首歌曲同时传进耳朵，想听听不清想甩甩不掉，站在那里与无聊抗争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双腿的疼痛和脚跟的麻木越来越清晰地传进大脑，让你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手表都拨快一个小时！
不知道是谁家调大了音量，我隐约听到了一段熟悉的旋律，马上就又消失了。寻声望去，看见我的搭档正在唱歌。她面朝着我的方向，双眼盈着笑意，但是目光迷离，嘴巴有节奏地慢慢地一张一翕，脸上全是淡粉色的自我陶醉。是的，是〈春泥〉，我敢肯定她唱的就是〈春泥〉！我用眼睛“听”见了她唱的歌！我惊讶地摘下耳迈，耳朵里立刻被多首歌曲占满，一时间分不清彼此，可是只要我看到她的翕动的嘴，我就能找到那首〈春泥〉！
春泥，不知道你着孕育生命的泥土，会埋葬多少死去的爱情，被埋葬的爱情死而不僵，就会开出花朵，凝望着爱不到的人远远离去------
“看什么看！你能听到我唱的是什么啊？”我走神的工夫，搭档已经来到我面前。
我哄她说：“我听不到你唱的是什么，但是你唱歌的样子很好看！”
搭档脸一红：“油嘴滑舌！”
我忽然想到什么，跳过了她的话茬：“你相信吗？失聪的人也能听别人唱歌！”
“不信！他用什么听？用眼睛啊？”
“对啊，用眼睛听！就像我刚才那样，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是我知道你在唱〈春泥〉！”
“那是你听到音乐了！”她一脸的不服气。
我笑了。
下班的时候，搭档问我：“你真的看到我唱的歌了吗？”
“恩。”
“那我------我唱歌的样子真的好看吗？”
“恩。”
“------”
“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爱情故事？”
“我这全是爱情故事！”
“悲剧还是喜剧？”
“不是悲剧，但是很煽情。是一对老夫妻的故事。”
“那你讲吧，我听。”
“一个小伙子爱上了一个能歌善舞的女孩，小伙子特别爱听女孩唱歌，听多少次都听不厌！后来两个人都老了，小伙子已经是老头了，女孩也成了老太太了，老头很长时间不再对老太太说：‘你给我唱首歌听吧。’老太太也知道自己老了，就不总唱了，有时跟着电视唱，老头就在旁边听，还眯着眼睛，微微晃着脑袋。再后来，老头的耳朵听不见了，话也说不清楚了，老太太唱歌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再再后来，老头得了老年痴呆症，吃饭都要老太太喂，早上教会他怎么用匙，下午吃饭的时候老头还是用手抓，老太太也不急也不气，一遍遍地教。喂饱了老头，老太太再自己吃，老太太总是感慨：‘我喂大了儿子喂孙子，喂大了孙子又开始喂你了！’老头吃饱了饭就到炕里去，盘腿一坐，望天儿。老太太喜欢看韩剧，片头曲响起的时候，她就跟着唱，声音是比不了年轻的时候了，可是不走调，在老年人里算是个高手呢！有一天老太太跟着电视唱完歌，回头一看，老头正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明明知道他听不见也说不明白话，可老太太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能听见我唱的是什么啊？’老头竟然恩恩呀呀的说了话，可是那就是些单音，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说完了就又开始望天儿，老太太问什么也不理。后来，老太太发现她唱歌的时候，老头总会看着自己，她跟老头说话，老头还是恩恩呀呀那几个音，之后就不再说话。老太太就开始有意的让老头注意自己并且和他说话，老太太觉得老头能看懂她的口型知道她说什么。她发现老头只在她唱歌的时候看着她，老太太还是照例问，老头照例回答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单音。于是每天唱一首歌就成了老太太的必须做的事。时间久了，老头竟把那几个单音说的越来越清楚！可是仍然连不成句子了，就连说的哪个字都不是很明确。一年多过去了，突然有一天老太太也不知怎么的就明白了老头的那句话的意思！她哭了，家人问老太太老头说什么，她摇摇头不告诉家人，说要一直训练老头，直到哪一天老头可以把这句话说完整说明白！”
“那老头说的是什么啊？后来他把这句话说完整了吗？”搭档急着问。
“老太太发现老头看着自己唱歌，就问：‘你能听见我唱的是什么吗？’老头说：‘我------见 ------什么------唱-------看------好看-------样子------看你-------’。”
“听不懂。”
“就是，全家人都听不懂，只有老太太一个人懂！”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心是通的，不管老头糊涂不糊涂，说话明白不明白，老太太都能听明白，全天下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能明白！”
“恩！这话说得有境界！”我逗她道。
“你滚蛋！”她瞪我一眼，“再美的故事终究是故事，我现在不信世上会有这么浪漫完美的爱情了！对了，后来老头把这句话说完整了吗？”
“你不是不信吗？还问什么。”
“我就问！你说！”
“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什么叫‘现在还没有’？这个故事没有结尾啊？”她急了。
“没有结尾啊，故事刚刚才发展到这！”
“没有结尾的故事你讲给我听？你太过分了！那你告诉我，老头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一直也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今天突然就明白了。”我要搭乘的公交车马上就要进站了，我从衣兜里找出一元零钱。
“你扯！你又不是老太太！给我说实话，不然我掐你！”她当真就要动手。
“我说的是实话，我是在看你唱歌的时候明白的。”
“恩？”她放下了手。
“老头对老太太说：‘我听不见你唱的是什么，但是你唱歌的样子很好看！’”
“------”
搭档发愣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公交。
“你上错车了！那趟车不到你家！那是去新仓区的！”她大声喊，话还没说完，车就开了。

奶奶已经做好了饭摆好了桌子，爷爷正用汤匙舀了一口饭往嘴里送。
“你爷爷饿了，等不了你就先吃了。”奶奶说。
“哦。”我洗洗手，上了饭桌，“我今天去新仓区买了一盘新的光盘，都是朝族的老歌。”
“快，放放听听！”
悠扬的旋律充满了屋子，奶奶带上老花镜，跟着音乐唱了起来。爷爷放下汤匙，看着他的老妻，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笑意-------
“老头儿，你能听见我唱的是什么吗？”奶奶照例问他。
“我------见 ------什么------唱-------看------好看-------样子------看你------”爷爷很吃力很虔诚地说。
“奶奶，爷爷说你唱歌的样子好看！”
奶奶笑了，看了看老夫，对我说：“当年，我们村里唱大戏，我去听了，有个演员唱的可好听了，我就在下面跟着唱，后来回家的时候，他追上我，哼哼唧唧地说：‘我-------我看见你唱歌了，我------听不见你唱的是什么，但是------你唱歌的样子-------很好看！’后面仨字儿是挤到一起说的，说完就跑了。哎，就为这句话，我跟他过了一辈子！”
她又转过头去看老夫，大声问：“是不，老头儿？”
老头儿眯着眼睛笑了。

(完)

作者: 小轻 时间: 2007-5-7 12:42

好感人，好坚定的爱情，而幸福的两口子，羡慕

作者: 赤道雨季 时间: 2007-5-7 12:57

感动，羡慕！
现在可难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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